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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夜盜(1)


  在我們所敘述的那一場談話發生後的第二天,基督山伯爵帶著阿裡和幾個隨從到歐特伊去,他還帶了幾匹馬同去,想到那兒去確定它們的品質。他這次出門安德烈事先並不知道,甚至伯爵自己在前一天也不曾想到;他這次到歐特伊去是貝爾圖喬促成的,因為他剛從諾曼底回來,帶來了房子和單桅船的消息。房子已經買妥了,那艘單桅船是在一星期以前到的,現在已下錨在一條小溪裡,船上的六個船員已辦妥一切必需的手續,隨時都可以出海。伯爵對貝爾圖喬的熱心辦事稱讚了幾句,吩咐他隨時準備好突然起程,因為他在法國逗留的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月了。

  「現在,」他說,「我或許需要在一夜之間就從巴黎跑到的黎港,路上隨時準備好八匹快馬,可以使我在十小時之內走完一百五十哩路程。」

  「太人已經表示過那種希望了,」貝爾圖喬說,「那些馬已經準備好了,都是我親自去買、親自去派定地點的。我所選的都是最合宜的地點,就是,在普通沒有人駐足的小村子裡。」

  「那很好,」基督山說,「我要在這兒住一兩天,你根據這一點去佈置吧。」

  貝爾圖喬正要離開房間去作必要的吩咐的時候,巴浦斯汀開門進來了;他拿著一隻銀盤,銀盤上放著一封信。

  「你到這兒來幹什麼?」伯爵看到他那種風塵僕僕的樣子,就問道。「我想,我並沒有派人去叫你吧?」

  巴浦斯汀並不回答,走到伯爵面前,呈上那封信。「是緊要的急信。」他說。伯爵拆開信,讀道:「茲通知基督山先生:今天晚上有人要到他香榭麗舍大道的家裡去,想在更衣室的寫字臺裡竊取某些文件。伯爵素以勇敢聞名,大可不必請警察局幫忙,警察局的干涉或許會嚴重地影響到送這封忠告信的人。伯爵只要躲在寢室的門窗後面,或隱藏在更衣室裡,就足以親自保護他的財產。過多的侍從或明顯的防範會阻止那個惡棍的企圖;而基督山先生就會因此喪失發現一個敵人的機會。寫這封警告信給伯爵的人是碰巧探聽到這個企圖的,假如這第一次的企圖失敗,將來再發生同樣的企圖的時候,他就不能再來警告了。」

  伯爵的初念以為是賊黨的一個詭計——是一套大騙法,要把他的注意力吸引到一個較小的危險上去,以便使遭受一個更大的危險。他原想不顧他那位匿名朋友的勸告——或許正因為那個勸告——要把那封信送到警察總監那兒去,但轉念一想,那或許真是一個只有他自己能認識的仇人,假如真是如此,那末還是他獨自對付為妙。我們知道伯爵是怎樣一個人;他的腦子裡充滿著堅強大膽的意志,他自稱天下無不可能的事情,單憑那種魄力,就足以證明他和常人不同,這些都是毋庸我們再說的了。根據他過去的生活,根據他那種無所畏懼的決心,伯爵在他以往所經歷的種種鬥爭裡獲得了一種難以想像的好鬥的精神,有時他鬥爭的對象是自然,那就是上帝,有時他鬥爭的對象是世界,那可以說就是魔鬼。

  「他們不是要我的文件,」基督山說,「他們是想來殺死我。他們不是竊賊,而是刺客。我不願意讓警察總監來干涉我的私事。我很有錢,這件事情大可不必去占掉他那部門裡的一部分預算經費。」巴浦斯汀交了信以後就退出房間,伯爵又把他叫回來。「你回到巴黎去,」他說,「把那兒的僕人都找來。我要全家的人都到歐特伊來。」

  「但那座房子裡一個人都不留嗎,大人?」巴浦斯汀問。

  「不,留下門房。」

  「大人記得門房離正屋是很遠的。」

  「嗯!」

  「假如有人去偷東西,他一點都不會聽到聲音。」

  「誰去偷?」

  「賊。」

  「你是一個傻瓜,巴浦斯汀先生!賊或許會到房子裡去偷東西,但那種事情卻還不如有人不服從我那樣可惱。」巴浦斯汀鞠了一躬。

  「你懂得我的意思了嗎?」伯爵說。「把你的同伴都帶到這兒來,全體都來。但一切東西都依舊照常,只是把樓下的百葉窗關了。」

  「二樓的呢?」

  「你知道這是從來不關的。去吧!」

  伯爵表示他想獨自進餐,只要阿裡一個侍候他。他照常以從容不迫的態度吃了飯,然後向阿裡做了一個手勢,叫他跟隨他:他從邊門出去,走到布洛涅大道,好象無意似地踏上到巴黎去的路,在黃昏時候,他發覺自己已經到了香榭麗舍大道三十號對面。他的屋子裡一片漆黑,只有門房的臥室裡點著一盞昏黃的孤燈,而正如巴浦斯汀所說的,門房和正室之間還相隔著四十步距離。基督山靠在一棵樹上,用他那絕少錯漏的眼光搜索馬路,審察往來的行人,仔細探望鄰近的街道,看有沒有人躲在那兒。這樣過了十分鐘,他相信並沒有人在注意他。他急忙帶著阿裡趨向側門,輕捷地用鑰匙打開門上的鎖,挨身進去,從僕人的樓梯走上他的寢室;他不曾掀動一張窗帷,所以甚至連門房都絕未懷疑到屋主已經回來,他始終還以為是一座空屋。

  一到他的寢室裡,伯爵就示意叫阿裡止步;然後他走進更衣室裡,詳細檢查了一番。一切都照常——那張寶貴的寫字臺仍在原位,鑰匙依舊插在抽屜上。他把抽屜結結實實地鎖上,拿了鑰匙,回到寢室門口,除掉門上的搭扣,走進寢室裡。這當兒,阿裡已準備好伯爵需要的武器,——就是,一支短柄的馬槍和一對單銃手槍一樣容易瞄準的雙銃手槍。有了這樣的武裝,伯爵手裡就已掌握著五個人的性命。那時約莫是九點半鐘光景。伯爵和阿裡匆匆吃了一塊麵包,喝了一杯西班牙葡萄酒;然後基督山移開一塊可移動的嵌板,由此注視隔壁房間裡的情形。手槍和馬槍就在他的身邊,阿裡站在他的附近,手裡握著一把那種自十字軍以來從未改變過式樣的阿拉伯小斧頭。從和更衣室平行的寢室的窗口裡望出去,伯爵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兩個鐘頭就這樣過去了。夜色非常濃黑;可是阿裡和伯爵,前者由於他那野性的本質,後者無疑的得感謝他長期的獄中生活,卻依舊能在黑暗中辨別出樹枝的微動。門房裡的那盞小燈早已熄滅了。假如真的有人要來襲擊的話,那末,他們應該從下面的樓梯上來,而不會從窗口裡進來。據基督山的意見,那些匪徒所要的是他的性命,而不是他的金錢。他們攻擊的目標將是他的寢室,他們必須從後面的樓梯上來,或是從更衣室的窗口裡進來。他讓阿裡守住通樓梯的那個門口,自己則繼續注視更衣室。

  殘廢軍人療養院的時鐘敲打十一點三刻了;西風帶來了三下淒涼的、顫抖的鐘聲。當最後一下鐘聲消逝的時候,伯爵好象覺得聽到更衣室那方面發出一下輕微的響聲。這是第一下響聲,說得更準確些,這是一下刻劃東西的聲音,接著就來了第二下、第三下;當第四下響聲發出的時候,伯爵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了。一隻堅定而熟練的手正在用一顆鑽石刻劃一格玻璃窗的四邊。伯爵覺得他的心跳得更急促了。凡是事先知道要遭遇危險的人,當危險真正臨頭的時候,他們的心還是會猛跳,他們的身體還是會不由自主地顫抖,這就是夢境與現實以及計劃與實行之間的大區別。但基督山卻只作了一個手勢通知阿裡,阿裡懂得危險是在從更衣室那方面過來,就向他的主人挨近一點。基督山急於想確定他敵人的人數和實力。

  發出響聲的那個窗口正和伯爵望入更衣室的那個洞口相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那個洞口;他在黑暗中辨別出一個人影。然後有一格玻璃變成不透明的了。像是在外面粘上了一張紙似的;接著,那一方塊玻璃格啦地響了一聲,但並沒有掉下來。一隻手臂從窗洞裡伸進來找搭扣。一秒鐘以後,整個窗子轉開來了,外面進來了一個人。他只有一個人。

  「那個混蛋真大膽!」伯爵低聲地說。

  那當兒,阿裡輕輕地在他的肩胛上拍了一下。他轉過去來,阿裡指一指寢室向街的那個窗口。基督山向那個窗口跨近三步,他知道他這個忠僕的目光非常敏銳。的確,他又看見了一個人,那個人正從門影裡走出來,爬到矮牆頂上,似乎想探望裡面的情形。「好!」他說,「有兩個人,一個動手,一個望風。」他向阿裡做了一個手勢,要他監視街上的那個人。

  自己則回來注意更衣室裡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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