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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諾言(3)


  「願意的,我可以答應你,但你也要答應我,這事決不能讓婚事成為事實,即使你被帶到一位法官或一位教士前面,你也一定拒絕。」

  「世界上對我最神聖的一個人是我的母親,我憑她的名義向你發誓。」

  「那麼,我們等待吧。」莫雷爾說。

  「是的,我們等待吧,」瓦朗蒂娜回答這幾個字使她緊張的情緒放鬆了,「世界上有許多許多事情,可以拯救我們這種不幸的人呢。」

  「我完全相信,瓦朗蒂娜,」莫雷爾說,「你一定會做得很好,只是如果他們不理你的懇求,如果你的父親和聖·梅朗夫人堅持在明天就叫弗蘭茲先生來簽訂婚約——」

  「那時我會堅守我的諾言,莫雷爾。」

  「你不去簽約。」

  「來找你,咱們一起逃走。但從現在起直到那時,我們不要去冒險,違反上帝的旨意,我們不要再見面了。我們沒有被人發覺,這是奇跡,是天意,如果我們被人撞見,如果被人知道我們是這樣會面的,我們就毫無辦法了。」

  「你說得對,瓦朗蒂娜。可是我怎麼知道。」

  「到公證人狄思康先生那兒去打聽消息好了。」

  「我認識他。」

  「我也會想辦法告訴你,等我的消息吧。馬西米蘭,我也象你一樣的討厭這樁婚事啊!」

  「謝謝你,我心愛的瓦朗蒂娜,謝謝你,這就夠了。我一旦知道要簽婚約,就趕到這個地方來。我可以幫助你很容易地翻過這道牆頭,門口就有馬車等著我們,我陪你到我的妹妹家裡。我們先在那兒住下來,或者暫時隱居,要不仍舊參加社交活動,都隨你的心意,我們要用我們的力量來反抗壓迫,我們不會象綿羊似的俯首貼耳地被人處死,只用哀叫來求饒了。」

  「好吧,」瓦朗蒂娜說。「我也要對你說一句:馬西米蘭,我相信你會把事情做得好好的。」

  「哦!」

  「怎麼樣!你對你妻子滿意了嗎?」姑娘傷心地問。

  「我心愛的瓦朗蒂娜,如果只說一聲『是』那太少了。」

  「但還是說吧。」

  瓦朗蒂娜走過一點,把她的嘴唇幾乎湊到鐵門上,幾乎碰到莫雷爾的嘴唇,因為莫雷爾的臉緊緊地貼在又冷又硬的鐵柵的那一邊的。

  「再見,那麼再見。」瓦朗蒂娜說。硬起心腸就走。

  「你會寫信給我?」

  「是的。」

  「謝謝,謝謝,親愛的妻子,再見!」莫雷爾拋出一個純潔的飛吻,瓦朗蒂娜飛也似地順著來時的路跑回去。莫雷爾一直聽到她的衣服磨擦樹枝的聲音,和小徑上的腳步聲完全消失,然後才帶著一種說不盡感激的微笑抬起頭來,感謝上帝允許他這樣的被愛,然後他也走了。年輕人回到家裡,等了一整夜,第二天又整整地等了一天,始終沒有得到任何消息。第三天早晨十點鐘左右,正當他要出門去拜訪公證人狄思康先生的時候,郵差送來了一封小簡,他知道這是瓦朗蒂娜寄來的,雖然他以前並沒有看見過她的筆跡。那封信的內容如下:「眼淚、請求、祈禱,都沒有用處,昨天,我到聖費裡浦教堂去呆了兩小時,在那兩小時裡面,我從靈魂的深處向上帝祈禱。天也象人一樣的頑固,簽訂婚約的儀式已定在今晚九點鐘舉行。我只能遵守一項諾言,只有一顆心可以給人。那項諾言是為你而守的,那顆心是你的。那麼,今天晚上,九點一刻,在後門口見。你的未婚妻瓦朗蒂娜·維爾福又——我那可憐的外祖母愈來愈糟了。昨天,她的發燒使她近於發昏;今天,她的發昏又使她近於發瘋。莫雷爾,你會好好對待我,使我忘記這樣狠心地拋下她,是不是?今天晚上簽訂婚約,我想他們是瞞著諾瓦蒂埃爺爺的。」

  莫雷爾雖然接到了瓦朗蒂娜的信,但還不能使他滿意。他去找那位公證人,公證人向他證實了那一切。然後他又去拜訪基督山,聽到了更詳細的消息。弗蘭茲曾到伯爵這兒來過,告訴他關於舉行儀式的那件事,維爾福夫人也曾寫信給伯爵,請他原諒不能邀請他去參加典禮。聖·梅朗先生的死以及聖·梅朗夫人目前的健康狀況勢將使那場聚會蒙上一層慘淡的氣氛,她不願意伯爵分擔他們的悲哀,她只希望他享受快樂。

  弗蘭茲曾在昨天去謁見聖·梅朗夫人,她起身接見他,在那次會見以後,她不得不又回到床上。莫雷爾的焦急不會逃過伯爵的眼睛,這是很容易想像得到的。所以基督山對他比往常更親熱,的確,他的態度是這樣的慈愛,以致莫雷爾幾次想把一切都告訴他。但想到他對瓦朗蒂娜所許的諾言,他又忍住了。那天他把瓦朗蒂娜的信讀了幾十遍,這是她給他第一封信,但這是在什麼情形之下寫的信啊,他每讀一遍,便重申他的誓言,發誓要使她幸福。一個能作這樣勇敢的決定的年輕姑娘,她是多麼偉大呀!她為他犧牲了一切,她是多麼值得他愛呀!的確,她應該是他第一個最崇拜的對象!她是一位皇后,他帶著無法形容的激動心情,同時又是一個妻子,不論怎麼感謝她和愛她,都是不夠的。想到瓦朗蒂娜走到他的面前來的情景,她會對他說:「我來了,馬西米蘭,帶我走吧,」他把一切都安排好:苜蓿田裡藏著兩把梯子,一輛輕便馬車也已準備好等在那兒,馬西米蘭親自駕車,不帶僕人,不點燈,到第一條街的拐角上,他們再把燈點起來,因為過分謹慎會吸引警察的注意。有時,他會禁不住打一個寒顫,他以前只握過她的手,只吻過她的手指尖,他想到當那一刻到來的時候,他就得保護瓦朗蒂娜從牆頭上下來,她將渾身顫抖但毫不抗拒地倒入他的懷抱裡。

  下午,他感到時間越來越近了,他只想一個人呆著。他的血在沸騰,即使簡單的問題,一聲朋友的招呼,也會惹他心煩。他乾脆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看書;但他的眼睛雖然在一行一行地移動,卻不知道書的內容;最後他把書本拋開,又坐下來考慮他的計劃,把梯子和牆的距離再計算一下。時間終於逼近了。凡是一個深陷在愛情裡的人,是決不肯讓他的鐘錶安安穩穩地向前走的。莫雷爾把他的鐘錶折騰得夠嗆,以致在六點鐘的時候,鐘錶的指針就指到八點半上了。於是他對自己說,「是出發的時候了,簽約的時間定在九點鐘,但瓦朗蒂娜也許等不到那個時候。」所以,莫雷爾離開了密斯雷路,而當他踏進那片苜蓿田時,聖費裡浦教堂的大鐘正敲八點。馬和輕便馬車藏在一所小破屋的後面,那是莫雷爾常常等待瓦朗蒂娜的地方。夜幕漸漸降臨了,花園裡樹葉的顏色逐漸轉暗。於是莫雷爾從他躲藏的地方走到鐵門缺口處,他的心怦怦直跳,從鐵門的小缺口望進去。一個人都看不到。時鐘敲八點半了;莫雷爾又在等待中度過了半個鐘頭,還是來回張望,從缺口上張望也越來越頻繁。花園諦聽腳步聲。從樹叢中望過去,可以隱隱約約地辨別出那座屋子,但那座屋子依然是黑沉沉的,壓根沒有舉行簽訂婚約這樣一件大事。莫雷爾望一望他的表,他的表指在十點一刻上;但不久那只他已經聽到敲過兩三遍的大時鐘校正了他的表時差,那只鐘才敲九點半。已經比瓦朗蒂娜自己說定的時間遲了半個鐘頭了。對那個年輕人來說時間是一個可怕的消息,分分秒秒的滴嗒聲,都像是鉛錘似的敲擊在他的心上。樹葉的最輕微的沙沙聲,微風吹過的聲音,都會吸引他的注意力,使他的額頭冒出一陣冷汗,他抖索索地放穩梯子,為了不浪費時間,他先把一隻腳踏在第一級上。在這希望和恐懼的交替中,時鐘敲打十點了。「如果沒有意外,」馬西米蘭說,「簽訂一次婚約是不可能費這樣長的時間的。我已經考慮過各種可能性,計算過全部儀式所需要的時間,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他激動地在鐵門邊踱來踱去,時而把他那火燒般的頭抵在冰涼的鐵柵上。瓦朗蒂娜在簽約以後昏過去了,還是逃走時讓人找回去了。這是年輕人所能設想的僅有的兩種解釋,每種解釋都那麼令人沮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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