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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諾言(2)


  「好吧,瓦朗蒂娜,」馬西米蘭說,「我再講一遍,你說得對。是我瘋了,而你向我證明了熱情可以使最理智的頭腦變得盲目。而你能夠絲毫不受熱情的影響而理智地思考,為這我謝謝你。那麼事情就是這樣定了明天,你就要無可挽回地接受弗蘭茲·伊皮奈先生,把你們連結在一起的不僅僅只簽訂婚約那種用來增加喜劇效力的演戲似的儀式,而是你自己的意願,是不是?」

  「你又在把我向絕望的深淵裡推,馬西米蘭,」瓦朗蒂娜說,「你又在用刀子剜我的心了!如果你的妹妹聽從了這樣的一個計劃?告訴我,你會怎麼辦?」

  「小姐,」莫雷爾苦笑著說,「我是自私自利的,您已經這樣說過的了。而作為一個自私自利的人,我不去想別人處在我的地位會怎麼做,而只考慮我自己準備怎麼做。我只想我和您認識已整整一年了。從我初次看見您的那天起,我就把我的一切快樂和希望都寄託在一種可能性上,希望我能贏得您的愛情。有一天,您承認您是受我的。從那一天起,我的希望就是有一天能擁有您,我把這看得比生命還重要。現在,我不再想了。我只是說,命運之神已轉過身來攻擊我。我以為可以贏得天堂,但我輸了。這在一個賭徒這是平凡的日常事情,他不但可以把他所有的東西輸掉,而且也可把他本來沒有的東西輸掉。」

  莫雷爾的態度十分平靜。瓦朗蒂娜用她那一對敏銳的大眼睛望著他,竭力不讓莫雷爾發現在她心裡掙扎著的悲痛。

  「但是,一句話,你打算怎麼辦?」她問。

  「我打算問您告別了,小姐,上帝聽到我說的話,明白我的心,我請他作證,證明我的確希望您過得寧靜,快樂,充實,使您不會再有時間想到我。」

  「哦!」瓦朗蒂娜喃喃地說。

  「別了,瓦朗蒂娜,別了!」莫雷爾鞠了一躬說。

  「你到哪兒去?」那姑娘一面喊,一面從鐵門的缺口裡伸出手來,抓住馬西米蘭的衣服,根據自己的激動的情緒,她知道莫雷爾的平靜態度不是真的——「你到哪兒去?」

  「我要去走一條路,避免再給您的家庭增加麻煩,我要給一切忠誠專一的男子作一個榜樣,讓他們知道當處於我這種境地的時候,應該怎樣做。」

  「在你離開以前,告訴我你要去做什麼,馬西米蘭。」

  「年輕人悲哀地笑了一下。

  「說呀!說呀!」瓦朗蒂娜說,「我求求你。」

  「您的決定改變了嗎,瓦朗蒂娜!」

  「那是不能改變的,不幸的人呵!你知道那是一定不能改變的!」姑娘喊道。

  「那麼告別了,瓦朗蒂娜!」

  瓦朗蒂娜拼命搖那扇門,她想不到自己竟能有這樣大的力氣,而當莫雷爾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她把兩隻手都從缺口裡伸出來,雙手使勁地轉動她的手臂。「我一定要知道你要去做什麼?」她說。「你到哪兒去?」

  「哦,別擔心!」馬西米蘭站在離鐵門幾步以外說,「這是我自己命運寒澀,我並不想叫別人為此來負責。要是換了別人,他或許會威脅你去找弗蘭茲先生,向他挑釁,和他決鬥,那都是喪失理智的行為。弗蘭茲先生跟這件事毫無關係。今天早晨他第一次見到我,也許他已經忘記他曾見過我這回事了。當你們兩家準備聯姻的時候,他甚至還不知道我的存在。我對弗蘭茲先生並無敵意,我可以答應您,懲罰不會落到他的身上。」

  「落到誰的身上呢,那麼——我嗎?」

  「你,瓦朗蒂娜?哦!天地不容!女人是不可侵犯的,自己所愛的女人是神聖的。」

  「那麼,落到你自己身上嗎,不幸的人呵——你嗎?」

  「唯一有罪的人是我,不是嗎?」馬西米蘭回答。

  「馬西米蘭!」瓦朗蒂娜說,「馬西米蘭,回來吧,我求求你!」

  他走近來,臉上帶著甜蜜的微笑,要不是他的臉色蒼白,別人大概會以為他還是象往常那樣快樂呢。「聽著,我親愛的,我崇拜的瓦朗蒂娜,」他用他那種和諧而悅耳的聲音說,「象我們這樣無愧於社會,無愧於家人,也無愧於上帝的人,可以互相看到對方的心,象讀一本書一樣。我不是一個羅曼蒂克的人,我不是悲劇的主人公。我既不模仿曼弗雷特,也不模仿安東尼。雖然我不曾明言,不曾發誓,而我早已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你。你要離開我,你這樣做是對的——我再說一遍,你是對的。但失去了你,我就失去了我的生命。你離開我,瓦朗蒂娜,在世界上我就是孤零零地一個人了。我的妹妹已幸福地結了婚,她的丈夫只是我法律上的兄弟,也就是一個和我只有社會關係的人。所以,沒有人再需要我了。我打算這樣做:我要等到你真正結婚的時候,因為我不願意錯過那種意想不到的機會,說不定弗蘭茲先生會在那以前死掉。當你向聖壇走過去的時候,或許會有一個霹靂打在他頭上。在一個被判了死刑的人,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只要能夠死裡逃生,奇跡也就成了合乎情理的事情。所以,我要等到最後一刻,當我苦難的命運已經確定,無法挽回,毫無希望的時候,我就寫一封密信給我的妹夫,另外寫一封給警察總監,把我的打算通知他們,然後,在一個樹林的拐角上,在一個深谷的懸崖邊,或者在一條河的堤岸旁,我就堅決地,正如我是法國最正直的人的兒子那樣堅決地了結我的生命。」

  瓦朗蒂娜渾身痙攣地發抖。她那兩隻握住鐵門的手松了下來,她的胳膊垂了下來,兩大滴眼淚順著她的臉頰滾落下來。年輕人悽楚而決絕地站在她的前面。

  「哦!可憐可憐我吧,」她說,「你說你是會是要活下去的,可不是嗎?」

  「不!我憑人格擔保,」馬西米蘭說,「但那不會影響到你。你盡了你的責任,你可以安心了。」

  瓦朗蒂娜跪到地上,他的手緊緊地按在心頭,她感到自己的心要碎了。「馬西米蘭!」她說,「馬西米蘭,我的朋友,我在人間的兄長,我天上的真正的丈夫,我求求你,象我一樣忍辱負重地活下去,也許有一天我們會結合在一起的。」

  「別了,瓦朗蒂娜。」莫雷爾又說。

  「我的上帝,」瓦朗蒂娜臉上呈現出一種崇高卓絕的表情把雙手舉向天空,說,「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要做一個孝順的女兒——我曾祈求、懇請、哀告,上帝不理我的祈求、我的哀懇或我的眼淚。好吧,」她抹掉她的眼淚變得很堅決地繼續說,「我不願意悔恨地死去,我情願羞愧而死。你可以活下去,馬西米蘭,我永遠只屬￿你,幾點鐘?什麼時候?是不是馬上就走?說吧,命令吧!我已經準備好了。」

  莫雷爾本來已經走出幾步,這時又轉過身來,他的面孔因高興而變得發白,把雙手從鐵門的缺口向瓦朗蒂娜伸過去。

  「瓦朗蒂娜,」他說,「親愛的瓦朗蒂娜,你不必這樣說還是讓我去死吧。我怎麼能強迫你呢?如果我們彼此相愛的話。你只是出於仁慈才吩咐我活下來,是嗎?那麼我情願還是死了的好。」

  「真的,」瓦朗蒂娜喃喃說,「如果他不關心我,這個世界上還有誰關心我呢?除了他以外,誰在我傷心的時候來安慰過我呢?我這顆出血的心能在誰的懷裡得到安息呢?他,他,永遠是他!是的,你說得對,馬西米蘭,我願意跟你去,我願意離開父母,我願意放棄一切。哦,我這忘恩負義的人啊,」

  瓦朗蒂娜哽咽著喊道,「我願意放棄一切,甚至我那親愛的老祖父,哦,我忘了他了。」

  「不,」馬西米蘭說,「你不會和他分離的。你說諾瓦蒂埃先生喜歡我。在你出走以前,把一切都告訴他,如果他同意,那就是上帝同意了你的決定。我們一結婚,立刻就把他接來和我們住在一起,那時,他不是有一個孩子,而是有兩個了。你告訴過我你如何和他講話以及他如何回答你,我很快地就可以用那種語言和他交流,瓦朗蒂娜。我向你保證,我們的前方不是絕望,而是快樂。」

  「哦!瞧,馬西米蘭,瞧你對我有多重要!你幾乎使我相信你了,可是你說的本來都是瘋話,因為我的父親會咒駡我。他是鐵石心腸決不會寬恕我。現在聽我說,馬西米蘭,如果憑我的計謀、我的哀懇或者由於意外事件——總之,不論是什麼原因,只要拖延這件婚事,你願不願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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