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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幽會(3)


  「如果不如此的話,如果他對我使用外交手腕——就是說,如果他是那種為了最終可以獲得支配權力而先是用各種手段來取得全家每一個成員的外交家的話——他就會,哪怕一次也好,賜給我那種你絕口稱頌的微笑。可是不,他看出我很不快樂,他知道我對他毫無用處,所以他一點都不注意我。誰知道呢?也許為了要討好維爾福夫人和我的父親,他都可以盡可能地迫害我。他不應該這樣不把我放到眼裡,這是不公平的,毫無理由的。啊,原諒我,」瓦朗蒂娜說,她注意到了她的話在馬西米蘭心裡產生的影響,「我不好,我的心裡根本就沒有那個人的一點兒痕跡,信口批評了他一通。我不否認他有你所說的那種力量,也不否認我也感到過那種力量的存在,但從我這方面說,與其說那種力量能帶來什麼好處,還不如說它能帶來禍害更確切些。」

  「好了,瓦朗蒂娜,」莫雷爾歎了一口氣說,「我們不再討論這件事情了吧。我什麼都不跟他說就是了。」

  「唉!」瓦朗蒂娜說,「我知道我讓你很痛苦。噢,我希望有一天能握著你的手請你原諒。但我的確對他抱著並不是毫無根據的偏見。告訴我,這位基督山伯爵給了你什麼好處?」

  「我得說你這個問題很叫我為難,瓦朗蒂娜,因為我說不出伯爵給我過什麼明顯的好處。可是,就象我已經跟你說過的,我對他有一種油然生髮的愛,這種愛的來源我沒法向你解釋。太陽給了我什麼好處沒有?沒有,它用它的光芒溫暖了我,因為有了它的光芒,我可以看見你,如此而已。再譬如,某種花的香味給我什麼好處了沒有?沒有,它的香味令我的嗅覺感到很舒適——如果有人問我為什麼要讚美它,我只能如此的說。我對他的友情跟他對我的一樣不可思議,一樣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一個隱約的聲音好象在向對我耳語,說這一次突然的邂逅一定不是偶然的。在他最簡單的舉止上和他最深層的思想裡,我發覺都和我有什麼關係,你也許要取笑我,但我告訴你,自從我認識了這個人以來,我就有了一個荒唐的念頭,覺著我所遇到過的一切好運都是由他創造出來的。你會說,沒有這種佑護我也活過了三十年了,是不是?沒有關係——但等一等,且讓我舉一個例子。他請我星期六到他那兒去吃飯,在他,這不過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好,後來我又聽到了什麼消息?這次請客,你的母親和維爾福先生都要來。我將在那兒見到他們。誰知道這樣的會見以後會帶來怎樣的好處呢?這種事情表面上看最簡單不過,但我卻從中看出一些驚人的意義,從中得到了一種奇怪的信心。我對我自己說,這位奇人表面上好像是為了大家,而實際上是有意為我做的安排,讓我有機會會一會維爾福先生夫婦的。我也承認,有時候我都想從他的眼睛裡去探究他到底是否已經猜透了我們的秘密戀愛。」

  「我的好朋友,」瓦朗蒂娜說,「要是我老是聽你這樣沒頭沒腦的說話,我真的要為你的理性擔心,把你看做一個幻想家了。這一次會面,除了純粹巧合以外,你真不能看出什麼別的意義來嗎?請稍微想一想。我的父親從來不出門,他幾次都想謝絕這個邀請。維爾福夫人卻正相反,她特別想去看看這位奇怪富翁家裡的情形,費了老大的勁兒才說服我的父親陪她一起去。不,不!我前面說的話並沒有錯,馬西米蘭,除了你和我那個略強於僵屍一點的祖父以外,我在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可求助了。」

  「從邏輯上講,我知道你是對的,」馬西米蘭說,「你那甜蜜的話音平常對我是那麼有魅力,但今天卻沒有說服我。」

  「可你的話也沒有說服我,」瓦朗蒂娜說,「我必須說,如果你不能給我更有說服力的證據——」

  「我還有一個證據,」瑪西米蘭遲遲疑疑地說,「但是——的確,瓦朗蒂娜,我自己也不得不承認它比第一個理由更要荒唐。」

  「那就糟了。」瓦朗蒂娜微笑著說。

  「我對於這件事還沒有斷定。十年的軍旅生活教給我相信,有時我的想法要靠突如其來的靈感所決定,因為那種神秘的衝動好幾次救了我的命,它使我往右或往左躲開,那致命的槍彈因而就從我的身邊擦身而過。」

  「親愛的馬西米蘭,你為什麼不把你的死裡逃生歸功於我的祈禱呢?當你不在的時候,我就不再為我自己祈禱了,只是一個勁兒地為你禱求平安。」

  「是的,自從你認識了我以後確實如此,」莫雷爾微笑著說,「但那可不能適用於我們還沒認識的時候呀,瓦朗蒂娜。」

  「你這個人真叫人惱火,一點都不肯相信我的話,不過我還是聽聽你自己都認為是荒唐的第二個證據吧。」

  「嗯,從這個缺口往那邊看,你可以看到那匹我騎到這兒來的那匹新買的駿馬。」

  「啊,這匹馬真健壯呵!」瓦朗蒂娜喊道,「你幹嗎不把它牽到門邊來呢!我可以和它說說話,它會明白我的。」

  「你看,它是一匹非常名貴的牲口,」馬西米蘭說。「嗯,你知道我的手頭並不寬裕,而且素有『理智人』之稱。我到一個馬販子那兒去,看到了這匹漂亮的馬。我給它起好名子叫米狄亞。我問要什麼價錢,他們說要四千五百法郎。所以我就只好打肖這個心思了,這你可以想像得到。但我得說我走開的時候心裡很沉重,因為那匹馬十分友好地望著我,用它的頭在我的身上摩來蹭去,而且當我騎在它身上的時候,它又用最討好的姿態一個接一個地騰躍。當天晚上,幾個朋友來看我——夏多·勒諾先生、德佈雷先生,還有五六個你連名字都沒聽說過的紳士。他們提議打牌。我是從來不玩牌的,因為我既沒有多少錢可輸,也窮不到想去贏別人的錢來花。但他們是在我的家裡,你知道,所以總好叫人去拿牌一點兒辦法都沒有,就在他們在桌子旁邊坐下來的時候,基督山先生到了。他也在他們中間坐了一個位子,大家於是玩起來,結果我贏了。說來真有點不好意思,我竟然贏了五千法郎。到午夜我們才分手。我捺住心頭的喜悅,就跳上一輛輕便馬車,快馬加鞭,駛到馬販子那兒。我興奮地一個勁拉門鈴。來開門的那個人一定以為我是個瘋子,因為我不由分說沖到馬廄裡。米狄亞正站在馬槽前吃草,我馬上把鞍子和轡勒套上去,而它也極其溫順地由我擺佈,於是把四千五百法郎放到那莫名其妙的馬販子手裡,我就馳向香榭麗舍大道,要在那兒跑一夜馬,以了卻我的心願。當我騎馬走過伯爵門前的時候,我看到有一個窗口裡還透著燈光,而且我好象看到了他的影子在窗簾後面閃動。哦,瓦朗蒂娜,我一點不含糊地相信他知道我想得到這匹馬,他故意輸錢給我好讓我去買它的。」

  「我親愛的馬西米蘭,你真的太喜歡幻想了,你不會愛我很長久的。一個生活在這種詩情畫意和幻想世界中的男子,對於我們這種平淡無奇的往來一定覺得刺激太少了。他們在叫我啦。你聽到沒有?」

  「啊,瓦朗蒂娜!』馬西米蘭說,「從這個柵欄口伸只手指給我,讓我親一親。」

  「馬西米蘭,我們說好的,我們只應該把我們自己看作是兩個聲音,兩個影子。」

  「隨你便吧,瓦朗蒂娜。」

  「如果我讓你如願以償,你高興嗎?」

  「噢,當然嘍!」

  瓦朗蒂娜走到門沿上,不但把她的一個手指,而且把她的整只手都從缺口伸過去,馬西米蘭發出一聲驚喜的叫聲,跳將上去,抓住那只手,在那只手上做了一個狂熱深長的吻。那只小手於是立刻縮了回去,這位年輕人看到瓦朗蒂娜急急地向屋裡跑去,好象她都要被她自己的情感衝動嚇壞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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