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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血雨(2)


  「我的腳踩到了一把手槍,這把手槍沒有用過,大概是火藥濕了的緣故。我向那珠寶商走去,他還沒最後咽氣,我的腳步也在格吱格吱地響,聽到了我的腳步聲,他睜開了眼,盯我一會兒,嘴唇動了幾下,像是想說什麼話,但立刻就斷了氣。這一幕淒慘的景象幾乎使我失去了知覺,既然對這屋裡的任何人我都無能為力了,我惟一的念頭便是逃走,我沖到了樓梯口,兩手緊捂著我那火燒般的太陽穴,嘴裡驚恐地喊叫著,一到樓下的房間裡,我就看見五六個海關關員和兩三個憲兵已在那兒了。他們一下子就抓住了我,而我當時甚至連抵抗都不想抵抗,因為我的神志已經不清了,我想說話,卻只能發出一些含糊不清的聲音。我看見其中幾個人沖我指了指,於是我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渾身都是血。原來從樓梯縫裡漏到我身上的那一滴滴溫熱的雨是卡康脫女人的血。我用手指了一下我剛才躲藏的地方。『他是什麼意思?』一個憲兵問道。一個稅務員走到了我所指的那個地方。『他的意思是說,』他回來的時候說道,『他是從這個洞裡鑽進來的,』一面指著我撞破板壁進來的那個地方。

  「直到這時我才明白他們原來把我當作殺人犯了。現在我的聲音和體力都恢復了。我掙扎著想擺脫那抓住我的兩個人,嘴裡大喊道,『不是我殺的!不是我殺的!』兩個憲兵用他們馬槍的槍口頂住了我的胸部,『再動一動,』他們說,『就崩了你!』『你們為什麼要用死來恐嚇我,』我大喊道,『我不是已經說過我是無罪的了嗎?』『你到尼姆去對法官講你這個小小的故事吧。現在先跟我們走吧,我們所能給你的最好的忠告就是不要抵抗。』抵抗我是想都沒想到的。我已經給嚇壞了,我一言不發地讓人給帶上了手銬,綁在了一匹馬的尾巴上,然後就在這種情景下到了尼姆。

  「按當時的情形推測,大概有一個官員一直尾隨著我,跟到客棧附近便失掉了我的蹤跡,他想我一定準備在那兒過夜的,就回去召集了他的人來,他們到達的時候,恰巧聽到了那一聲槍響,在這種罪證確鑿的情形下捉住了我,所以我立刻明白了,要證明我的無辜已是很困難的了。我唯一的希望就是請求審問我的那位法官能去查詢一位名叫布沙尼的神甫,因為他曾在兇殺案發生的前一天早晨到過杜加橋客棧。假如有關鑽石的那個故事的,確是卡德魯斯自己瞎編的,而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布沙尼神甫這麼個人,那麼,我就沒救了,除非能把卡德魯斯本人捉到,而且能使他自己招供一切。

  「這樣過了兩個月,我應該感謝那位法官,因為他派人到處去尋找我想見的那個人。我已經放棄了一切希望。卡德魯斯沒有捉到,而秋季大審卻一天天的迫近了,忽然,在九月八日那天,也就是說,正巧在事件發生後的三個月零五天,那位我認為已沒希望再見到的布沙尼神甫,主動地到監獄裡來了,說他知道有一個犯人想和他說話。他說,他在馬賽時聽說了那件事,所以就趕快來了卻我的心願了。您很容易想像得到,我是帶著多麼感激的情緒歡迎他的,我把我的所見所聞全都講給了他聽。當我講到有關鑽石的事,我覺得有點後怕,但使我萬分驚奇的是,他竟加以證實了,認為一點不假,而使我同樣驚奇的是,他對於我所講的一切似乎全都相信。於是,我被他的仁愛感動了,同時看到他很熟悉我故鄉的一切風俗習慣,又想到,我唯一真正的罪過就是那一個罪惡,只有從這樣仁慈和博愛的人嘴裡才能得到有力的寬恕,於是我就請他接受我的懺悔,而就在懺悔的封緘之下,我把阿都爾的事從頭到尾詳詳細細地講了出來。我這樣作雖然是因為良心發現一時的衝動,但所產生的後果卻如同經過冷靜的思考以後的舉動一樣。我主動地承認阿都爾暗殺案證明了我這次的確沒有犯罪。當他離開我的時候,叮囑我不要氣餒,他將竭力使法官相信我是無事的。

  「我很快就感覺到了那位好心的神甫為我出力已經見效了,因為牢裡對我的嚴格看管已逐漸放鬆了,他們告訴我,我的審判已經延期,不參加當時舉行的大審了,而延遲到下一次巡迴審判時再開庭。在這期間,上天保佑卡德魯斯終於被捉到了,他們在國外一個很遠的地方發現了他,把他押回了法國,他全部招供了,並推諉著說那件事是他妻子的主意並慫恿他幹的。他被判處終生到奴隸船[一種帆槳並用的船,船上的苦工都是囚犯,用鐵鍊鎖在一起,在艙底划船。——譯注]上去當苦役,而我則立刻釋放了。」

  「這以後,我想,」基督山說道,「你就拿了布沙尼神甫的那封推薦信到我這兒來了,是不是?」

  「是的,大人,那位仁慈的神甫顯然很關心我的一切。『你幹走私販子這一行當,』有一天他對我說道,『假如再一個勁兒幹下去,將來總有一天你會毀掉自己的,我勸你,出獄以後,還是選一個比較安全也比較令人尊敬的行業幹幹吧。』『但是』,我問道,『我怎麼能養活我自己和我那可憐的嫂嫂呢?』『有一個人,我是他的懺悔師,』他回答說,『他相當尊敬我,不久以前,他請我給他找一個可靠的僕人。你願不願意去?假如願意,我可以為你寫一封推薦信你去投奔我那位朋友吧。』『噢,神甫,』我喊道,『那太好了!』『但你必須向我發誓,將來決不會使我後悔我的這次推薦。』我正要舉手發誓。『不必了,』他說道,『我瞭解科西嘉人,而且也很喜歡科西嘉人,我就依賴這一點!喏,拿著這個去吧,』他迅速地寫了幾行字以後說道。於是我就帶了那封信來見大人,您接到信以後,就收下了我,我現在斗膽地問一下大人,您究竟覺得我有什麼做得不好的地方沒有?」

  「正巧相反,貝爾圖喬,我始終覺得你很忠心,誠實,稱職。我只發覺你有一個缺點,就是你還不夠信任我。」

  「真的,大人,我不明白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既然有一個嫂嫂和一個繼子,為什麼卻從來沒對我提起過他們呢?」

  「唉!我又得追述我生平那個最痛苦的階段。您大概想像得到,我出獄後急於想去探望和安慰我那親愛的嫂嫂,於是便不再浪費時間,馬上回科西嘉去了,但當我到達洛格裡亞諾的時候,我發覺那所屋子裡在辦喪事,那兒曾發生過一幕極其可怕的事情,鄰居們到今天都還記得它,並一直在談論它。我那可憐的嫂嫂遵照我的忠告行事,拒絕再滿足貝尼代托的不合理的要求,但他只要相信她還剩一個銅板,就不斷地逼迫她,向她要錢。有一天早晨,他又向她要錢,並恐嚇她,要是她不把他要的數目給他,就會發生極其嚴重的後果,說完,他就走了,一整天也不回來,讓那心地善良的愛蘇泰獨自去悲傷痛苦。愛蘇泰是真心真意地愛他,就和自己親生的孩子一樣的,想到他的這些行為,就不禁慟哭了一番,看到他還不回來,又不免傷心落淚,夜晚來臨了,可是,她還是懷著一顆母親的心在那兒掛念著他,耐心地等候他回來。

  「鐘敲十一點了,他終於帶著兩個和他一路貨色的同伴回來了。當可憐的愛蘇泰站起來正要上前去擁抱她的浪子的時候,這三個惡棍捉住了她,其中的一個,或許就是那個混小子,我現在想起來還不免心驚膽戰的,他大聲說道,『我們來讓她吃點苦頭,那樣她就會乖乖地告訴我們錢在哪兒啦。』「不幸我們的鄰居瓦西裡奧當時碰巧到巴斯蒂亞去了,只留下他的妻子一人在家,除她以外,再沒有別人能看到或聽到我們家裡所發生的任何事情了。貝尼代托的那兩個殘忍的同伴捉住了可憐的愛蘇泰,愛蘇泰決想不到他們會傷害她的,所以仍笑臉望著這些不久就要成為殘害她的劊子手的人。另外那個惡棍開始把門窗都堵了起來,然後回到他無恥的幫兇那兒,三個人合力堵住了愛蘇泰的嘴,那可憐的女人一看到這種可怕的情形,就大聲喊叫起來。做完這一步以後,他們就用火盆去烙愛蘇泰的腳,以為這樣做就可以逼她說出我們那筆小小的積蓄究竟藏在什麼地方。我那可憐的嫂嫂在掙扎的時候衣服著了火,他們為了要保全自己的性命,不得不放開了她。愛蘇泰渾身著了火,她發瘋般地沖到門口,門已經被反扣住了。她又飛奔到窗口,但窗戶也已被堵住了。於是她的鄰居聽到了可怕的喊聲,是愛蘇泰在喊救命。但後來她的聲音便窒息了,她的喊叫聲漸漸地低了下去變成呻吟,第二天早晨,經過了一夜的焦急和恐怖,瓦西裡奧的妻子終於鼓起勇氣冒險出來,叫地方當局的人來打開了我們家的門,愛蘇泰,儘管已被燒灼得體無完膚,卻還沒有斷氣。屋裡的每一隻抽屜和暗櫃都被撬開了,凡是值得帶走的東西都被劫走了。貝尼代托以後就再也沒有在洛格裡亞諾出現過,我也再沒有見到過他,也不曾聽人說起過有關他的任何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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