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基督山伯爵 | 上頁 下頁
第四十四章 為親人復仇(3)


  「那個故事講起來很長的,大人。」

  「那又有什麼關係?你知道我睡覺的時間是很短的,我想你也不見得很想睡吧。」貝爾圖喬鞠了一躬,繼續講他的故事。

  「一半是由於我忘不了那種種往事,一半是為了要養活那可憐的寡婦,我就急急地又回去幹走私販子那老行當了,當時走私比以前更容易了,因為在一次革命之後,接著總有一段時期法紀很鬆弛。南部沿岸的警戒尤其薄弱,因為在阿維尼翁,尼姆,或烏齊斯不斷有叛亂發生。我們就利用政府給的這個休戰時間,在沿海一帶建立起了聯絡網。自從我的哥哥在尼姆街上被暗殺以後,我就再也沒進過那個城市。結果是,那位和我們有聯繫的客棧老闆看到我們不再到他那兒去了,就不得不來找我們,他在比裡加答到布揆耳的路上開了一個分店,名叫杜加橋客棧。所以,在埃格莫特,馬地苟斯和波克一帶,我們有十幾個地方可以卸貨,必要的時候,也可以在那兒藏身,以躲避憲兵和海關官員。走私這個行當,只要肯花精力,肯動腦筋,是很賺錢的,我是在山溝裡長大的,所以我有雙重的理由怕憲兵和海關官員,因為一旦把我帶到法官前面,就免不了要審問,而一經審問,就總是要追究過去的事情。那樣在我過去的生活中,他們就可能發現一些比走私雪茄和無證販白蘭地更為嚴重的事,所以我寧死也不願被捕。我幹成了不少驚人的交易,而這些經驗不止一次地證明,凡是那些需要當機立斷,果敢執行的計劃,我們對於自身的過份顧慮,幾乎是成功的唯一障礙。的確,當你拚命想完成一件事的時候,你就不再是別人的對手,或說得更確切些,別人也就不再是你的對手了,不管是誰,只要下了這個決心,他就會立刻覺得增添了無窮的力量,而他的視野也隨之開闊了。」

  「談起哲學來了,貝爾圖喬先生!」伯爵插嘴說道,「你一生中什麼都幹過一些的了?」

  「噢,請您原諒,大人。」

  「不,不要緊,但在夜裡十點半的時候談哲學未免有點太晚了吧。我沒什麼別的意思,只是覺得你說的很對,比有些哲學家說得還對。」

  「我的生意愈做愈遠,也愈來愈賺錢。愛蘇泰照料著家務,我們那份小家產漸漸地積累起來。有一天,當我要出發去遠行的時候,『去吧,』她說道,『你回來的時候我要嚇你一跳。』我追問她是什麼事,但沒用,她什麼也不肯告訴我,於是我就走了。我們那次離開了差不多六個星期。我們到盧卡去裝油,到裡窩那卻裝英國棉花,我們順利地卸了貨,分了紅利,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家了。我一進家門,就看見愛蘇泰的房間中央有一隻搖籃,這只搖籃,和其餘的家具一比,算是奢華的了,搖籃裡有一個七八個月的嬰兒。我高興地叫了一聲,自從我暗殺了那檢察官以來,一向都很快樂,只是一想到遺棄了這個孩子的時候,心裡總有點不快。而對那次暗殺,我從沒有後悔過。這一切,可憐的愛蘇泰都猜到了。她就趁我出門的時候,帶著那半片紗布,寫下我把孩子送到醫院裡去的日期和時間,動身到巴黎去接孩子了。他們沒有提出異議,就把那嬰兒交了給她,啊,我承認,伯爵閣下,當我看到那可憐的小東西安靜地躺在搖籃裡的時候,我淚水盈眶,心潮澎湃。『啊,愛蘇泰,』我喊道,『你真是一個好女人,上天會祝福你的。』」

  「這就和你的哲學不太相符了,」基督山說道,「這實在只是一種迷信而已。」

  「唉!大人說對啦,」貝爾圖喬答道,「上帝派這個嬰兒來是為了懲罰我們的。從沒有哪個人的邪惡的天性這樣早地就顯露了出來,而且這決不是由於教養方面的什麼過錯。他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有一雙深藍色的大眼睛,和他那潔白的膚色非常相稱,只是他的頭髮太淡了一點,使他的面貌看上去有點古怪,但他卻有著極靈活的目光,極刻毒的微笑。不幸的是,在我們那兒有句諺語,叫做『臉蛋兒長得俊,不是好到極點,就是壞到透頂。』這句諺語用在貝尼代托身上實在是正確不過啦,在他還很小的時候,他就已表現得極為惡劣。不錯,我嫂嫂的溺愛也助長了他。為了這個孩子,我那可憐的嫂嫂寧肯跑上一、二十裡路到鎮上去買最新鮮的水果和最好吃的糖果,但他不愛帕爾馬的子或熱那亞的蜜餞,卻偏愛到一家鄰居的果園裡去偷栗子或在閣樓上偷吃蘋果幹,儘管我的花園裡長的胡桃和蘋果可以隨他吃個夠。貝尼代托大約五六歲的時候,有一天我們的鄰居華西裡奧抱怨說他的錢袋裡少一個路易,按照當地的風俗,人們是從不不把錢袋或貴重物品鎖起來的,因為,大人們都知道,科西嘉是沒有賊的,開始我們以為他一定是數錢時數錯了,但他卻堅持說一點沒數錯。那天,貝尼代托一早就離開了家,到很晚了還沒有回來,我們非常焦急,後來,我們終天看到牽著一隻猴子回來了,他說他看到那只猴子鎖在一棵樹下,就撿來了。這個喜歡惡作劇的孩子總是異想天開的,想要一隻猴子的念頭已在他的腦子裡轉了一個多月。一個路過洛格裡亞諾的船夫有幾隻猴子,那個刁滑的傢伙引壞了他,偷錢的念頭無疑也是那個傢伙教給他的。在我們的樹林裡是撿不到鎖在樹上的猴子的,』我說道,『老實承認你是怎麼弄來的吧。』貝尼代托堅持著他的謊話,而且講得有聲有色,聽起來根本不像是真話,倒是顯示出他很富於想像力。於是我發火了,他卻大笑起來。我威脅要打他,他後退了兩步。『你不能打我,』他說道,『你沒有這個權利,因為你不是我的父親。』「我們始終弄不明白這個要命的秘密是誰洩露給他的,我們一向小心謹慎地瞞著他,總之,這一句把那孩子的全部性情都暴露出來,我幾乎被他嚇住了,我的手無力地地垂了下來,連碰也沒碰他一下。那孩子勝利了,而這次勝利使他變得更加肆無忌憚,以致把愛蘇泰所有有錢都任意揮霍掉了。他愈是不成器,愛蘇泰似乎愈是愛他,她不知道該如何抑制他的任性,也沒有勇氣限止他的放蕩行為。當我在洛格裡亞諾的時候,一切還好,但只要我一離開,貝尼代托便成了一家之主,一切便都亂了套,當他才十一歲的時候,他就喜歡混在十八九歲的孩子們中玩了,而且選中的夥伴都是巴斯蒂亞甚至科西嘉最壞的孩子,他們已經鬧過不少惡作劇,好多次有人恐嚇控告他們。我慌了,因為一旦被人控告,就可能產生嚴重的後果。而當時又不得不離開科西嘉去作一次長途跋涉,我考慮了很久,最後決定帶貝尼代托一起去,希望借此來避免一場臨近的災禍。走私販子的生活是活躍而辛苦的,我希望那種生活,再加上船上嚴格的紀律,可以有助於改變一下他的墮落。我和貝尼代托單獨談話,叫他同我一起去,我努力用種種最能打動一個十二歲的孩子的幻想的許諾去相誘他。他耐心地聽我講,聽我講完以後,他當時大笑起來。

  「『你瘋了嗎,叔叔?』(他高興的時候就這麼叫我。)『你以為我會用現在的這種生活去換取你那種生存方式——放棄我這種自由自在愉快的生活,而去象你那樣又辛苦,又危險地去自討苦吃嗎?夜裡忍受刺骨的寒風,白天忍受灼膚的酷熱,東躲西藏的,一旦被人發覺,就得吃槍子兒這樣去賺那一點點錢嗎?哼,我要多少錢就有多少錢,只要我要,媽媽總是會給我的,你瞧,我要是接受了你的建議,我不就是一個傻瓜啦。』他說得這樣厚顏無恥,頭頭是道,我簡直呆住了。貝尼代托卻已回到了他的夥伴那兒,我看到他遠遠地把我指給他們看,簡直把我當成了一個傻瓜了。」

  「可愛的孩子!」基督山自言自語地說道。

  「哎!假若他是我自己的兒子,貝爾圖喬回答說,或甚至是我的侄兒,我是會想法把他帶到正路上來的,因為你知道自己要盡責任,那樣你的力量也就來了。但一想到要打一個父親死在我手裡的孩子,我就下不去手了。我的嫂嫂總是為那不幸的孩子辯護,但她也承認,她曾丟過好幾次錢,而且數目都相當大,於是我就好好地勸她,讓她把我們那筆小小的積蓄藏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以備將來急用。我已經下定了決心,貝尼代托已完全能讀,能寫,能算了,當他高興的時候,他在一天中所學的。比別人一個星期學的還要多。我一心想著把他送到一隻船上去幹活,事前絲毫也不讓他知道我的計劃,只待擬定一個日子,然後一清早就送他上船,上了船,就把他推薦給船長,以後他的前途就由他自己去決定了。計劃想好了以後,我便動身到法國去了。我們的全部貨物都得在裡昂灣裡卸上岸,這樣幹已愈來愈困難了,因為當時是一八二九年了。社會秩序已完全重新建立起來了,海關關員的警戒已加強了好幾倍,布揆耳的集市又剛剛開始,所以他們這時看管得極為嚴格。

  「我們遠航開始的時候很順利。我們把船駛進了羅納河,在布揆耳到阿爾之間的一段河面上拋了錨,和其他幾隻帆船混在一起。我們一到達,當天夜裡就開始卸貨,在和我們有聯絡的幾位客棧老闆的幫助下,把貨運進了城裡。究竟是成功使我們疏忽大意了呢,還是我們被什麼人出賣了,這我就不知道了,總之有一天傍晚,大約五點鐘的時候,我們的小船員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來通知我們,說他看見一隊海關關員正向我們這個方向走來。我們吃驚的倒不是他們就在附近,因為羅納河沿岸是經常有人巡邏的,而是他們的小心謹慎,據那孩子講,他們怕被人看到。我們立刻警戒起來,但已經太晚了。我們的船已被包圍了,在海關人員中間,我還看到有幾個憲兵,儘管我平時很勇敢,但這時一看見他們的制服,就嚇得象老鼠見了貓似的,我一下跳進貨艙裡,打開一扇圓窗,竄入了河裡,潛水逃走了,只有要呼吸的時候才浮上來一下,就這樣我一直游到了羅納河和那條從布揆耳到埃格莫特的運河交會的轉彎處。我現在安全了,因為我可以沿著那個轉拐的邊上游而不會被人發現,我平平安安地遊到了運河,我是故意朝這個方向遊的。我已經告訴過大人,一個尼姆的客棧老闆曾在比裡加答到布揆耳的路上開了一家客棧。」

  「是的,」基督山說,「我記得很清楚,我想他是你們的同夥吧。」

  「一點不錯,」貝爾圖喬回答說,「但在七、八年以前,他已把他的店頂給了一個馬賽的裁縫,因為在他的老行當上幾乎破了產,所以想換個行業重起爐灶。我們對於新舊店主當當然是不分彼此的,所以和他簽訂了同樣的合同,我當時就是想去這個人那兒躲一下的。」

  「他叫什麼名字?伯爵問道,似乎對貝爾圖喬的故事頗感興趣。」

  「葛司柏·卡德魯斯,他娶了一個卡康脫村的女人,除了她的村名以外,我們也不知道她究竟叫什麼名字。她當時正發著一種寒熱病,似乎正在慢慢地死去。而她的丈夫,倒是一個很壯實的漢子,年約四十至四十五歲,他曾在危險中充分證明了他很有頭腦和勇氣,而且不止一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