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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聖·塞巴斯蒂安的陵墓(4)


  「那麼,跟我來。庇皮諾,把火把弄滅了吧。」

  「庇皮諾遵命,於是,弗蘭茲和伯爵突然陷入了無邊的黑暗之中。但在他們前面五十步遠的地方,牆上似乎有一種暗紅色的光在抖動,自從庇皮諾把火把熄滅以後,那個光就看得比較清楚了。他們默默地前進著,伯爵扶著弗蘭茲,好象他有一種奇特的本領似的,能在黑暗裡看見東西。但弗蘭茲自己也能把那光當作他的嚮導,而且愈向前走,也就愈看得清楚。他們的前面是三座連環的拱廊,中間那一座就成了出入口。這三座拱廊一面通到伯爵和弗蘭茲來時的那條地道,一面通到一間四方形的大房間裡,房間的四壁上佈滿了我們以前所說過的那種同樣的壁龕。在這個房間的中央,有四塊大石頭,這顯然以前是當祭壇用的,因為那個十字架依舊還在上面。廊柱腳下放著一盞燈,它那青白色的顫抖的光照亮了這一幕奇特的場面,把它呈現在這兩位躲在陰影裡的來客眼前。房間裡坐著一個人,用手肘靠著廊柱,正在看書,他背向著拱廊,不知道有兩位新來者正透過拱廊的門洞注視著他。這個人就是隊裡的首領羅吉·萬帕。在他的四周,可以看到二十多個強盜,都裹在他們的披風裡,橫七豎八一堆堆地躺在地上,或用背靠著這墓穴四周的石凳。在房間裡端,隱隱約約可以看到一個哨兵,默默地,象個幽靈似地,在一個洞口前面踱來踱去,至於何以能辨別出那裡有一個洞口,是因為那個地方似乎更黑暗。當伯爵覺得弗蘭茲已看夠了這一幅生動的畫面時,他就用手在嘴唇上按了按,示意他不要出聲,然後走下那通入墓穴去的三級臺階,從中間的那座拱門進到了房間,向萬帕走去,後者正看書看得出神,以致竟沒聽到他的腳步聲。

  「是誰?」哨兵可不象他的首領那樣出神,他在燈光之下看到一個人影向他的首領走過去,就吆喝起來。聽到這一聲吆喝,萬帕立刻站了起來,並同時從他的腰帶裡拔出了一支手槍。一霎時,所有的強盜都跳了起來,二十支馬槍平舉著對準了伯爵。「喂,」他說道,他的聲音十分鎮定,臉上的肌肉一點兒都不顫動,「喂,我親愛的萬帕,我看,你接待朋友的禮節倒很隆重呀!」

  「槍放下!」首領一邊喊,一邊作了一個威嚴的手勢,並和其餘那些人一樣恭恭敬敬地摘下了他的帽子,然後轉向造成這幕場面的那位奇人,說道,「請您恕罪,伯爵閣下,我因絕沒想到大人的光臨,所以才沒有認出您來。」

  「你的記憶力在所有的事上似乎都同樣的短暫,萬帕,」伯爵說道,「你不但忘記了別人的臉,而且還忘記了你和他們互定的諾言。」

  「我忘記了什麼諾言,伯爵閣下?」那強盜問道,神色很驚恐,象一個人做錯了事急於想加以彌補的樣子。

  「我們不是約定,」伯爵說道,「不僅我個人,連我的朋友在內,你也應該加以尊敬的嗎?」

  「我哪件事破壞了這個約定,大人?」

  「你今天晚上把阿爾貝·馬爾塞夫子爵綁票綁到了這裡。」伯爵用一種使弗蘭茲發抖的語氣繼續說道。「這位年輕的先生是我的一個『朋友』。這位年輕的先生和我同住在一家旅館裡,他曾坐我的私人馬車在高碌街來來去去的兜了八天圈子。可是,我再向你說一遍,你把他綁票綁到這兒來了,並且,」伯爵從他的口袋裡拿出了那封信,又說道,「你還向他勒索一筆贖金,好象他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似的。」

  「你們為什麼不把這些事告訴我?」匪首轉身問他的部下,那些人都被他的目光逼得往後退。「你們為什麼讓我對象伯爵這樣一位我們的性命都捏在他手裡的先生食言?我以基督的血發誓!我要是知道了你們中的哪一個知道那位年輕的先生是大人的朋友,我會親手把他的腦髓打出來的!」

  「是吧,」伯爵轉身對弗蘭茲說道,「我告訴您這件事是個誤會吧。」

  「您不是一個人來的?」萬帕不安地問道。

  「我是和接到這封信的人一起來的,我想向他證明,羅吉·萬帕是一個信守的人。來吧,大人這是羅吉·萬帕,他會因這次誤會親自向您表示他深切的歉意的。」

  弗蘭茲走過去,首領也走上前幾步來迎接他。「歡迎光臨,大人!」他說道,「您已經聽到伯爵剛才說的話了,也聽到了我的答覆。讓我再說一句,我是不願意為了我對您朋友所定的那筆四千畢阿士特的贖金而發生這樣一件事的。」

  「可是,」弗蘭茲不安地環顧著四周說道,「子爵在哪兒呢?我沒看見他呀。」

  「我希望他沒出什麼事吧?」伯爵皺著眉頭說道。

  「肉票在那邊,」萬帕指著前面有強盜把守著的那個凹進去的地方回答說,「我當親自去告訴他,他已經自由了。」首領向他所指的那個作為阿爾貝的牢房的地方走去,弗蘭茲和伯爵跟在他的後面。

  「肉票在幹什麼?」萬帕問那個哨兵。

  「說實話!隊長,」哨兵答道,「我不知道,我有一個鐘頭沒聽到他的動靜了。」

  「請進來吧,大人。」萬帕說道。

  「伯爵和弗蘭茲跟著那個強盜頭兒走上了七八級臺階,後者拔開門閂,打開了門。於是,在一盞和照亮前面那個墓穴同樣的油燈的微光之下,他們看見阿爾貝裹著一件一個強盜借給他的披風,正躺在一個角落裡呼呼地大睡呢。「嗨!」伯爵帶著他那種奇特的微笑說道,「一個明天早晨七點鐘就要被槍斃的人,現在大睡一覺倒實在是不錯呀!」

  萬帕帶著一種很欽佩的神色望著阿爾貝,對於這樣勇敢的表現,他顯然也是很感動的。

  「您說得不錯,伯爵閣下,」他說,「這位一定是您的朋友。」

  於是他走到阿爾貝面前,搖一搖他的肩頭,說,請大人醒一醒。」

  阿爾貝伸了個懶腰,擦了擦眼皮,然後睜開眼睛。「啊,啊!」他說,「是你嗎,隊長?你應該讓我睡覺的呀。我做了一個很有趣的夢:夢中我正在托洛尼亞府裡和G伯爵夫人跳極樂舞呢。」說完他從口袋裡掏出表來看了一下,這只表他一直保存著,為的是可以知道時間究竟飛馳得有多快。

  「才一點半!」他說,「你見了什麼鬼,竟在這個時候來叫醒我?」

  「我是來告訴您已經自由了,大人。」

  「親愛的,」阿爾貝十分鎮定地答道,「還記得拿破崙的那句格言嗎?『除非報告壞消息,否則切勿吵醒我』,要是你能讓我多睡一會兒,我就可以把我的極樂舞跳完了,那我就要對你終生感激不盡啦。哦,這麼說,他們把我的贖金付清了是嗎?」

  「沒有,大人。」

  「咦,那麼我怎麼會自由了呢?」

  「有一個我萬事都不能拒絕的人來向我要您來了。」

  「來這兒嗎?」

  「是的,來這兒。」

  「真的!那個人可真算是一個最最慈悲的人了。」阿爾貝四面環顧了一下,看到了弗蘭茲。「什麼!」他說道,「是你嗎,親愛的弗蘭茲,誰還曾對朋友表示過這樣真摯的友誼呢?」

  「不,不是我,」弗蘭茲答道,「是我們的鄰居,基督山伯爵。」

  「啊,啊!伯爵閣下,」阿爾貝高興地說道,並整理了一下他的領結和衣袖,「您真的太好啦,我希望您能知道我是永遠感激您的。第一,為了馬車,第二,為這件事。」於是他把他的手伸給了伯爵,伯爵在把他的手伸出來的時候,全身打了一個寒顫,但他終於還是把手伸了出來。那個強盜呆愣愣地望著這個場面,感到非常驚奇。顯然他是看慣了他的俘虜在他的面前發抖的,可是這個人卻一刻都不曾改變他那愉快幽默的態度。至於弗蘭茲,他看到阿爾貝在強盜面前能維護民族的尊嚴,心裡非常高興。「我親愛的阿爾貝,」他說道,「假如你肯趕緊走,我們還來得及到托洛尼亞府上去過夜。你可以結束你那一曲被打斷的極樂舞,那樣,你心裡就不會再怨恨羅吉先生了,他在這件事上,實在是從頭到尾都表現得很有紳士風度的。」

  「你說得對極了,我們或許可以在兩點鐘到達公爵府。羅吉先生,」阿爾貝繼續說道,「我在向閣下告辭之前,還有什麼手續要辦嗎?」

  「什麼手續都沒有,先生,」那強盜答道,「您象空氣一樣的自由了。」

  「哦。那麼,祝你生活幸福愉快!走吧,諸位先生們,走吧。」

  於是,阿爾貝在前,弗蘭茲和伯爵在後,大家一同走下了臺階,穿過那個正方形的房間,全體強盜都在那個房間裡站著,帽子都拿在手裡。「庇皮諾,」那個強盜頭兒說道,「把火把給我。」

  「你這是幹什麼?」伯爵問道。

  「我要親自送您出去,」隊長說,「以此略表我對大人的敬意。」於是,他從那個牧羊人的手黑接過了那支點燃了的火把,在他的來賓前面引路。他的態度不像是一個殷勤送客的僕人,倒象一位為各國大使引路的國王。到了門口,他微微鞠了一躬,「現在,伯爵閣下,」他又說,「允許我再道歉一次,我希望您不會把剛發生的事放在心上的吧。」

  「不會的,我親愛的萬帕,」伯爵答道,「而且,彌補過失的態度是這樣周到得體,簡直使人覺得要感激你犯了那些錯誤呢。」

  「二位先生,」首領又轉過去對那兩個青年說,「或許我的提議你們不會十分感興趣,但假如你們再來看我一次,則不論什麼時候,不論我在哪兒,你們總是受歡迎的。」

  弗蘭茲和阿爾貝鞠躬道謝。伯爵第一個走了出去,其次是阿爾貝。弗蘭茲逗留了一下。「大人有什麼事要問我嗎?」萬帕微笑著說道。

  「是的,我想問一件事,」弗蘭茲答道,「我很想知道,我們進來的時候,你那樣用心讀的那本書是什麼大作?」

  「《凱撒歷史回憶錄》,」那強盜說道,「這是我最愛讀的書。」

  「喂,你來不來?」阿爾貝問道。

  弗蘭茲答道:「我就來。」於是他也離開了那個洞。

  他們在平原走了幾步。「啊,對不起!」阿爾貝轉過身來說道,「借個火好嗎,隊長?」於是他在萬帕的火把上點燃了他的雪茄煙。「現在,伯爵閣下,」他說,「我們以最快的速度走吧。我非常想到勃拉西諾公爵府去過這一夜呢。」

  馬車仍然在他們離開它的那個地方。伯爵對阿裡說了一個阿拉伯字,那幾匹馬就飛快地奔跑起來。當這兩位朋友走進舞廳的時候,阿爾貝的表恰巧指向兩點鐘。他們的歸來轟動了全場。但由於他們是一同進來的,所以由阿爾貝產生的一切不安都立刻煙消雲散了。

  「夫人,馬爾塞夫子爵走上前去對伯爵夫人說,「昨天蒙您恩寵,答應和我跳一次極樂舞,我現在來請求您兌現這個厚意的許諾,但我的朋友在這兒,他為人的誠實您是知道得很清楚的,他可以向您保證,這次遲到並不是我的錯。」這時,音樂已奏起了華爾茲的舞曲了,阿爾貝用他的手臂挽住了伯爵夫人的腰,和她一同消失在舞客的漩渦裡了。這時,弗蘭茲卻在思索著基督山伯爵那次奇怪的全身顫抖,他伸手給阿爾貝的時候,像是出於不得已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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