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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狂歡節在羅馬(3)


  「好了,您有沒有注意到兩個掛黃緞窗簾的窗口和一個掛白緞窗簾上繡紅十字的窗口?那就是伯爵的窗口。」

  「咦,他一定是一個印度王公啦!你們知道那三個窗口要值多少錢?」

  「得兩三百羅馬艾居吧!」

  「兩三千歐!」

  「見鬼!」

  「他的島上有這麼大的出產嗎?」

  「那裡是一個銅板都生不出來的。」

  「那麼他為什麼要買下它呢?」

  「只是為了一種狂想而已。」

  「那麼他真是一個奇人了?」

  「的確,」阿爾貝說,「在我看來,他多少有點怪僻。假如他在巴黎,而且是戲院裡的一個老觀眾,我就要說他是一個把世界當舞臺的憤世嫉俗的丑角,或是一個讀小說著了迷的書呆子。的確,他今天早晨所演的那兩三手,真大有達第亞或安多尼的作風。」

  這時,來了一位新客,弗蘭茲就按照慣例,把他的位置讓給了他。這一來,話題也轉變了,一小時以後,兩位朋友已回到了他們的旅館裡。派裡尼老闆已經在著手為他們弄明天化裝的衣服,他向他們保證,一定會使他們十分滿意的。

  第二天早晨九點鐘,店主走進弗蘭茲的房間,後面跟著一個裁縫,裁縫的手臂上搭著八九套羅馬農民的服裝。他們挑選了兩套一式一樣合身的服裝,然後叫裁縫在他們每人的帽子上縫上二十碼左右的緞帶,再給兩綹下層階級在節日時裝飾用的各種顏色的長絲穗。阿爾貝急於想知道他穿上這套新裝以後究竟風度如何。他穿的是藍色天鵝絨的短褂和褲子,繡花的絲襪,搭扣的皮鞋和一件綢背心。這一漂亮的打扮簡直使他帥勁十足。當他把風流花闊帶圍到腰上,戴上帽子,並把帽子很瀟灑地歪在一邊,使一綹絲帶垂到肩頭上的時候,弗蘭茲不得不承認那種裝束頗富於自然美。所謂自然美,是指某種民族特別適宜於穿某種服裝而言,譬如說土耳其人,他們以前老愛穿飄飄然的長袍,那是很富於詩情畫意的,而他們現在穿的是紐扣到下巴的藍色制服,戴上紅帽子,看上去活象一隻紅蓋子的酒瓶,不是難看透了嗎?弗蘭茲向阿爾貝恭維了一番,阿爾貝自己也對著鏡子照了照,臉上帶著躊躇滿志的微笑。他們正在這樣打扮時,基督山伯爵進來了。

  「二位,」他說,「有一個同伴雖然很令人高興,但完全自由有時更讓人高興。我是來告訴你們,在今天和狂歡節其餘的日子裡,我那輛馬車完全聽你們支配。店主也許告訴你們了,我另外還有三四輛馬車,所以你們不會使我自己沒車子坐的。請隨便用吧,用來去玩也好,用來去辦正經事情也好。」

  兩個青年很想謝絕,但他們又找不到一個很好的理由來拒絕一個這樣正合他們心願的好意。基督山伯爵在他們的房間裡呆了一刻鐘光景,極其從容地談論著各式各樣的問題。我們已經說過,他對於各國的文學是很熟悉的。一看他客廳裡的牆壁,弗蘭茲和阿爾培就知道他是一個美術愛好者。而從他無意間吐露的幾句話裡,他們知道他對於科學也並不陌生,而對藥物學似乎尤其感興趣。兩位朋友不敢回請伯爵吃早餐,因為,用派裡尼老闆非常蹩腳的飯菜來和他那上等酒筵交換,未免太荒唐了。他們就這樣很坦白地告訴了他,他接受了他們的歉意,神色之間表示他很能體諒他們處境的為難。阿爾貝被伯爵風度給迷住了,要不是伯爵曾顯露出對科學方面的知識,他真要把他看成是一個老牌紳士了。最使他們高興的是他們可以隨意支配那輛馬車,因為昨天下午那些漂亮的農民所乘的是一輛非常雅致的馬車,而阿爾貝對於要和他們並駕齊驅,並不感到遺憾。下午一點半時,他們下了樓,車夫和跟班在他們化裝衣服上又套上了制服,這使他們看來更滑稽可笑,同時也為弗蘭茲和阿爾貝博得不少喝采。阿爾貝已把那束萎謝了的紫羅蘭插在了他的紐扣眼上。鐘聲一響,他們就急忙從維多利亞街駛入了高碌街。兜到第二圈,從一輛滿載著女丑角的馬車裡拋來了一束新鮮的紫羅蘭,阿爾貝馬上明白了,象他和他的朋友一樣,那些農民也換了裝,而不知究竟是由於偶然的結果,還是由於雙方有了一種心心相印的感覺,以致他換上了她們的服裝,而她們卻換上了他的。

  阿爾貝把那束新鮮的花插在了他的紐扣眼裡,但那束萎謝了的仍拿在手裡。當他又遇到那輛低輪馬車的時候,他有聲有色的把花舉到他的唇邊,這一舉動不但使那個拋花的美人大為高興,而且她那些快樂的同伴們似乎也很欣喜若狂。這一天象前一天一樣愉快,甚至更熱鬧更嘈雜些。他們有一次曾看到伯爵在他的窗口裡,但當他們再經過的時候,他已經不見了。不用說,阿爾貝和那個農家美女之間的調情持續了一整天。傍晚回來的時候,弗蘭茲發現有一封大使館送來的信,通知他明天就可以光榮地得到教皇的接見。他以前每次到羅馬來,總要懇求並獲得這種恩典,在宗教情緒和感恩的鼓舞之下,他若到這位集各種美德於一身的聖·彼得的繼承人腳下去表示一番敬意,就不願離開這基督世界的首都。所以那天,他沒多少心恩去想狂歡節了,因為格裡高利十六雖然極其謙誠慈愛,但人一到了這位尊嚴高貴的老人面前,就會不自覺地產生一種敬畏之感。

  從梵蒂岡回來的時候,弗蘭茲故意避免從高碌街經過。他那滿腦子虔誠的思想,碰上狂歡節這種瘋狂的歡樂,是要被褻瀆的。五點十分,阿爾貝回來了。他高興極了。那些女丑角又換上了農家的服裝,當她經過的時候,她曾抬起了她的面具。

  她長得很漂亮。弗蘭茲向阿爾貝表示祝賀,阿爾貝帶著一種當之無愧的神氣接受了他的賀喜。他已從某些蛛絲馬跡上看出那個無名美人是貴族社會中的人。他決定明天就寫信給她。弗蘭茲注意到,阿爾貝在詳詳細細講這件事的時候,他似乎想要求他做一件事,但他又不願意講出來。於是他自己便聲明說,不論要求他作出什麼犧牲,他都願意。阿爾貝再三推託,一直推託到在朋友交情上已經說得過去的時候,他才向弗蘭茲直說,要是明天肯讓他獨用那輛馬車,那就可算幫了他一個大忙,阿爾貝認為那個美麗的農家女肯抬一抬她的面具,應當歸功於弗蘭茲的不在,弗蘭茲當然不會自私到竟在一件奇遇的中途去妨礙阿爾貝,而且這次奇遇看來一定能夠滿足的好奇心和鼓起他的自信心。他確信他的這位心裡藏不住事的朋友一定會把經過的一切都告訴他的,他自己雖然在意大利遊歷了兩三年,卻從來沒機會親自嘗試一個這樣的經歷,弗蘭茲也很想知道遇到這種場合應該怎樣來對付。所以他答應阿爾貝,明天狂歡節的情形,他只能從羅斯波麗宮的窗口裡看看就行了。

  第二天早晨,他看現阿爾貝一次又一次經過。他捧著一個極大的花球,無疑把它當作了傳遞情書的使者。這種猜測不久便得到了確定,因為弗蘭茲看到那個花球(有一圈白色的山茶花為記)已到了一個身穿玫瑰紅綢衫的可愛的女丑角手裡。所以當天傍晚阿爾貝得意洋洋地回來了,他不單是高興,簡直有點要熱昏了頭。他相信那位無名美人一定會以同樣的方式答覆他。弗蘭茲已料到了他的心思,就告訴他說,這種吵鬧使他有點厭倦了,明天想記帳,並把以前的賬查看一遍。

  阿爾貝沒有猜錯,因為第二天傍晚,弗蘭茲看到他手裡拿著一張折攏的紙,興高采烈地揮舞著走了進來。「喂,」他說,「我沒猜錯吧?」

  「她答覆你了!」弗蘭茲喊道。

  「你念吧!」她說這句話時的神氣是無法描述的。弗蘭茲接過信,念道:「星期二晚上七點鐘,在蓬特飛西街下車,跟隨那個奪掉您手中的『長生燭』的羅馬農民走。當您到達聖·甲珂摩教堂第一級臺階的時候,務必請在您那套小丑服裝的肩頭綁上一綹玫瑰色緞帶,以便借此辨認。在此之前,暫不相見。望堅貞和謹慎。」

  「怎麼樣?」弗蘭茲一讀完,阿爾貝就問道,「你覺得如何?」

  「我也這麼想,」阿爾貝答道,「恐怕勃拉西諾公爵的舞會你只能一個人去參加了。」

  原來弗蘭茲和阿爾貝在當天早晨曾接到了那位大名鼎鼎的羅馬銀行家送來的一張請帖。「小心哪,阿爾貝,」弗蘭茲說道。「羅馬的貴族全體都會到的。假如你那位無名美人是上流社會中的人,她也一定會到那兒去的。」

  「不管她去不去,我的主意已定了。」阿爾貝回答說。

  「你讀過那封信啦?」他又問。

  「是的。」

  「你知道意大利中產階級的婦女所受的教育是多麼欠缺嗎?」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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