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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顯身(1)


  弗蘭茲所指定的路線很巧妙,使他們到鬥獸場去的路上一座古跡也不經過,這樣,頭腦裡便不會因為看多了這些古跡,而影響了他們去欣賞那座龐大建築物的興致。他所選定的路線是先沿著西斯蒂納街走,到聖·瑪麗亞教堂向右轉,順著烏巴那街和聖·彼得街折入文卡利街,到了文卡利街,遊客們就會發現他們已正對著鬥獸場了。走這條路線另外還有一大優點,就是可以讓弗蘭茲自由自在地去深思冥想,把派裡尼老闆講述給他聽的那個故事思索一番,因為,他那位住在基督山島的神秘的東道主竟也出現在那個故事裡。他交叉著兩臂靠在馬車的一個角落裡,揣摩著剛才所聽到的那一篇奇聞,他想出了無數有關的問題來自問,但沒有一個問題能得到滿意的答覆。在一個事實最能使他聯想起他的朋友「水手辛巴德」來,就是,在土匪和水手之間,似乎存在著一種密切的神秘關係。

  派裡尼說萬帕常常躲避到走私販子和漁夫的船上去,這使弗蘭茲想起他自己也曾看到那兩個科西嘉強盜和那艘小遊艇的船員們一起融洽地用餐,那艘小遊艇甚至還改變了它的航程,到韋基奧港去靠了一靠,專程送他們上岸。倫敦旅館的老闆也曾提到基督山他那位東道主的化名,他覺得單是這一個名字就足以證明他那位島上的朋友的博愛行為不但遍及科西嘉,托斯卡納和西班牙沿岸,而且還同樣的遍及皮昂比諾,契維塔·韋基亞,奧斯尼斯和巴勒莫,這可以證明他的交遊範圍是多麼的廣大。

  但是,不論這個年輕人是如何專心一致地沉溺在這種種回憶裡,他的思緒還是被偉大的鬥獸場廢墟那一片黑森森的景象打斷了,透過廢墟的各個門洞,慘白的月光時隱時現地閃爍著,像是孤魂野鬼的眼睛裡所射出來的光。馬車在蘇丹台附近停下來,門是大開著的,這兩個青年急忙跳下馬車,發覺他們面前已站著一個嚮導,像是從地底下鑽出來似的。

  旅館裡的那個隨從嚮導是跟他們一起來的,所以他們就有了兩個嚮導。在羅馬,人想避免這種多餘的嚮導是不可能的。你的前腳剛踏進旅館,一個普通嚮導便跟上了你,只要你還留在城裡,他就決不會離開你,此外,每一處名勝的每一部分都有一個。所以我們很容易想像得到,鬥獸場裡是不會缺乏嚮導的,因為它是千古的奇跡,關於它,詩人馬西阿爾曾作過這樣的讚美:「埃及人別再拿野蠻的奇跡金字塔來自誇,我們也別再談巴比倫的古城名刹;一切其他的建築物都必須讓位給凱撒的鬥獸場,一切讚美之聲都應該匯合起來歌頌那座大廈。」

  至於阿爾貝和弗蘭茲,他們並不想躲避開這些以導遊為業的人。老實說,即使想躲避也非常困難,因為只有嚮導才可以拿著火把去參觀這些名勝。兩個青年無法抗拒,只能毫無條件地向他們的引導者宣告投降。弗蘭茲已經到鬥獸場來夜遊過十多次了,而他的同伴卻是第一次光顧維斯派森大帝的這個古跡,平心而論,雖然那兩個嚮導口若懸河地在他的耳邊喋喋不休,他的腦子裡還是留下了很強烈的印象。事實上,要不是親眼目睹,誰都想像不到一個廢墟竟會這樣莊嚴宏偉,歐洲南部的月光和東方的落日姃輝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在這種神秘的月光之下,廢墟的各部分看來似乎都擴大了一倍。弗蘭茲在廢墟的內廊底下走了一百步左右,懷古之情便油然而生,於是他離開了阿爾貝,反正那兩個嚮導總會照他們的老規矩,領他去看關獅子的洞,鬥猩力士的休息室和凱撒大帝的包廂的。

  他走上一座頹廢的臺階,讓他們按照規定的遊覽路線去參觀,自己則走到一個製品對面廊柱的陰影裡,靜靜地坐了下來,這樣,他就可以欣賞到這座宏偉的廢墟的全景,盡情隨意地觀看這龐大無比的建築物。

  弗蘭茲在那條廊柱的陰影裡差不多躲了一刻鐘光景,他的目光跟隨著阿爾貝和那兩個手持火把的嚮導,他們已從鬥獸場盡頭的一座正門裡轉了出來,然後又消失在臺階下面,大概是參觀修女們的包廂去了,當他們靜悄悄地溜過的時候,真像是幾個倉皇的鬼影在追隨一簇閃爍的磷火,這時,他的耳朵裡突然聽到一種聲音,好象有一塊石頭滾下了他對面的臺階,在這種環境裡,一片肅落的花崗石從上面掉下來原是算不得什麼稀奇的,但他覺得這種石塊似乎是被一隻腳踩下來的,而且似乎有個人正向他坐的這個地方走過來,腳步極輕,像是竭力不讓人聽到似的。猜測不久便成了事實。因為的確有一個人影出現了,當他走上臺階來的時候,他便漸漸地從黑暗裡鑽了出來,月光照著臺階的頂端,而踏級則消失在暗處。他大概也是一個象弗蘭茲這樣的遊客,喜歡獨自欣賞,不願那喋喋不休的嚮導來打擾他的思緒。所以他的出現,倒也沒什麼可驚之處,但他走上來的神態卻有點緊緊張張,躲躲閃閃的,每走一步都要停下來提心地傾聽一下,這使弗蘭茲相信他是懷有某種目的來的:他到這兒來是要會一個人的,弗蘭茲本能地退縮到了廊柱後面。來客在離他十尺遠的地方站住了,那裡的屋頂是破的,露出了一個圓形的大缺口,從這個缺口裡望出去,可以看到那繁星滿布的藍色夜空。這個缺口成了月光的一個自由進口,這或許已有幾百年的歷史了吧,缺口的四周長著不少爬牆類植物,那纖細的綠色小枝,在明亮清淨的蒼穹襯托之下,顯得極其清晰,而那一簇簇強韌的根須,穿過裂隙飄垂下來,來回擺蕩,象許多飄動的絲穗。那行動詭秘引起弗蘭茲注意的人正站在一個半明半暗的地方,所以無法看清他的面貌,但他的衣著倒是很容易看清的。他穿著一件棕褐色寬大的披風,下擺的一角掀起蓋住了他的左肩,像是故意用它來遮住下半部臉似的,而上半部臉則完全藏在他那頂寬邊的帽子下面,他的下半身著裝比較清楚,從破屋頂上進來的明亮的月光,照出他的擦得雪亮的皮靴,皮靴上面是黑色的長褲,顯然他即使不是個貴族,也是上流社會中的人。

  過了一會兒,此人開始顯示出不耐煩的樣子,正在這時,屋頂的洞口外面發出了一種輕微的響聲,立刻有一個黑影擋住了亮光,那分明是一個男人的身影,那人正在急切而仔細地察看他身下的這一大片地方,當他看到那個穿披風的人時,他就抓住一簇向下飄垂密密地纏結在一起的根須,順著它滑到了離地三四尺的地方,然後輕輕地跳了下來,他穿著一套勒司斐人的服裝。

  「勞先生久等了,請原諒,」那人用羅馬土語說道,「但我想,我也沒有遲到多久。聖·琪安教堂的鐘剛剛敲過十點。」

  「關於遲到的事,不必再提了,」先到的那個人用最純粹的托斯卡納語回答說,「是我自己來得太早了。但即使你讓我略微等了一會兒,我也十分相信你決不是故意遲到的。」

  「先生說得不錯,」那個人說道,「我是直接從聖·安琪堡來的,我費了不少勁兒才設法和俾波談了一次。」

  「俾波是誰?」

  「噢,俾波是在監牢里幹事的,我在他身上花了一年的功夫才打聽出教皇堡裡的情形。」

  「真的!我看你這個人倒是很能深謀遠慮呀。」

  「您知道,未來的事是誰也難以預料的呀。或許這幾天裡我也會象可憐的庇皮諾那樣陷進羅網,那時我倒非常高興能有一隻牙齒發癢的小老鼠在我的網上咬幾個小洞。」

  「說簡單點吧,你打聽到了什麼消息?」

  「星期二下午二點鐘要殺兩個人,這是羅馬每一個大節日開始時的老規矩,人們對這一儀式都很感興趣,一個犯人將被處以錘刑:那傢伙是個沒良心的流氓,他謀殺了那個撫養他長大的教士,真是一點都不必可憐他的。另外那個被判處斬刑,而他呀,先生,就是那個可憐的庇皮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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