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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回憶往事(3)


  「事實如此。您且聽著,一會兒就明白了。在皇帝複位之前一些日子,弗爾南多已應徵入伍了。波旁王朝還是讓他安安靜靜地住在迦太羅尼亞人村裡,但拿破崙一回來,就決定舉行一次緊急徵兵,弗爾南多就被迫從軍去了。我也去了,但因為我的年齡比弗爾南多大,而且才娶了我那可憐的老婆,所以我只被派去防守沿海一帶。弗爾南多被編入了作戰部隊,隨著他那一聯隊開上了前線,參加了裡尼戰役[在比利時,一八一五年拿破崙與英軍大戰於此]。那場大戰結束的那天晚上,他在一位將軍的門前站崗,那位將軍原來私通敵軍。就在那天晚上,將軍要投到英軍那裡去。他要弗爾南多陪他去弗爾南多同意了,就離開了他的崗位,跟隨將軍去了。要是拿破崙繼續在位,弗爾南多這樣私通波旁王朝,非上軍事法庭不可。他佩戴著少尉的肩章回到了法國,那位將軍在朝廷裡非常得寵,在將軍的保護和照應之下,他在一八二三年西班牙戰爭期間就升為上尉,那就是說正是騰格拉爾開始做投機買賣的時候。弗爾南多原是一個西班牙人,他被派到西班牙去研究他同胞的思想動態。他到那兒後遇到了騰格拉爾,兩個人打得火熱,他得到了首都和各省保全黨普遍的支持,他自己再三申請,得到了上司的允許,就帶領他的隊伍從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羊腸小道通過保王黨所把守的山谷。在這樣短的時間裡,他竟取得了這樣大的功績,以致在攻克德羅卡弟洛以後,他就被升為上校,不僅得到了伯爵的銜頭,還得到了榮譽團軍官的十字章呢。」

  「這是命!這是命!」教士喃喃地說。

  「是的,但你聽我往下說,還沒完呢。戰爭結束後,整個歐洲似乎可以得到長期的和平了,而弗爾南多的升官就受了和平的阻礙。當時只有希臘起來反抗土耳其,開始她的獨立戰爭,大家的目光都轉向了雅典,一般人都同情並支持希臘人。您知道,法國政府雖沒公開保護他們,卻容許人民作偏袒的幫助。弗爾南多到處鑽營想到希臘去服務,結果他如願以償,但仍在法國陸軍中掛著名。不久,就聽說德蒙爾瑟夫伯爵,這是他的新名字,已在阿裡帕夏總督手下服務了,職位是準將。阿裡總督後來被殺了,這您是知道的,但在他死之前,他留下了一筆很大的款子給弗爾南多,以酬謝他的效衷,他就帶著那一大筆錢回到了法國,而他那中將的銜頭也已到手了。」

  「所以現在——」教士問道。

  「所以現在,」卡德魯斯繼續說道,「他擁有一座富麗堂皇的府邸,在巴黎海爾街二十七號。」

  教士想開嘴,欲言又止,像是人們在猶豫不決時一樣,然後,強自振作了一下,問道。「那麼美塞苔絲呢,他們告訴我說她已經失蹤了,是不是?」

  「失蹤,」卡德魯斯說,「是的,就象太陽失蹤一樣,不過第二天再升起來的時候卻更明亮。」

  「難道她也發了一筆財嗎?」教士帶著一個諷刺的微笑問道。

  「美塞苔絲目前是巴黎最出風頭的貴婦人之一了。」卡德魯斯答道。

  「說下去吧,」教士說道,「看來我像是在聽人說夢似的。但我曾見過許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所以您所提到的那些事在我似乎沒有什麼驚人的了。」

  「美塞苔絲因為愛德蒙被捕,受到了打擊,最初萬分絕望。我已經告訴過您,她曾怎樣去向維爾福先生求情,怎樣想盡心照顧唐太斯的父親。她在絕望之中,又遇到了新的困難。這就是弗爾南多的離去,對弗爾南多,她一向把他當作自己的哥哥一樣看待的,她並不知道他有罪。弗爾南多走了,美塞苔絲只剩下了一個人。三個月的時光她都是在哭泣中度過的。愛德蒙沒有下落,弗爾南多也沒有消息,在她面前,除了一個絕望垂死的老人以外,是一無所有了。她整天坐在通馬賽和迦太羅尼亞人村那兩條路的十字路口上,這已成了她的習慣。有一天傍晚,她心裡極其悶悶不樂地走回家去,她的愛人或她的朋友都沒有從這兩條路上回來,兩者都杳無音訊。突然間,她聽到一陣熟悉的腳步聲,她熱切地轉過身來,門開了,弗爾南多,穿著少尉的制服,站在了她的面前。這雖不是她所哀悼的那另一個生命,但她過去的生活總算有一部分回來了。美塞苔絲情不自禁地緊緊抓住了弗爾南多的雙手,他以為這是愛的表示,實際上她只是高興在世界上已不再孤獨,在長期的悲哀寂寞之後,終於又看到了一個朋友罷了。可是,我們也必須承認,弗爾南多從來沒惹過她的討厭,她只是不愛他罷啦。美塞苔絲的心已整個地被另一個人佔據了,那個人已離開,已失蹤,或許已經死了。每想到最後這一點,美塞苔絲總是熱淚滾滾,痛苦地絞著她的雙手。這個念頭如萬馬奔騰般地在她的腦子裡馳騁往來,以前,每當有人向她提到這一點的時候,她總要極力反駁,可是,連老唐太斯也不斷地對她說:』我們的愛德蒙已經死了,要不,他是會回到我們這兒來的。『我已經告訴過您,老人死了,如果他還活著,美塞苔絲或許不會成為另外一個人的老婆,因為他會責備她的不忠貞的。弗爾南多知道這一點,所以當他知道老人已死,他就回來了。他現在是一個少尉了。他第一次來,沒有向美塞苔絲提及一個愛字,第二次,他提醒她,說他愛她。美塞苔絲請求再等六個月,以期待並哀悼愛德蒙。」

  「那麼,」教士帶著一個痛苦的微笑說道,「一共是十八個月了。即使感情最專一的情人,也不過只能如此而已了。」然後他輕聲地背出了一位英國詩人的詩句:「『Frailty,thynameiswoman』」[引自莎士比亞的《哈默雷特》一劇中的一句臺詞。意為:軟弱啊,你的名字是女人!」]「六個月以後,」卡德魯斯繼續說,「婚禮就在阿歌蘭史教堂裡舉行了。」

  「正是她要和愛德蒙結婚的那個教堂,」教士喃喃地說道,「只是換了一個新郎而已。」

  「美塞苔絲是結婚了,」卡德魯斯接著說,「雖然在全世界人的眼裡,她在外表上看來似乎很鎮定,但當經過瑞瑟夫酒家的時候,她差點暈了過去,就在那兒,十八個月以前,曾慶祝過她和另一個人的訂婚,那個人,假如她敢正視自己的內心深處,是可以看到她還依舊愛著他。弗爾南多雖比較快樂,但並不很心安理得,因為我現在還覺得,他時時刻刻都怕愛德蒙回來,他極想帶著他的老婆一同遠走高飛。迦太羅尼亞人村所隱伏的危險和所能引起的回憶太多了,結婚以後的第八天,他們就離開了馬賽。」

  「您後來有沒有再見過美塞苔絲?」教士問道。

  「見過,西班牙戰爭期間,曾在佩皮尼昂見過她,她當時正在專心致志教育她的兒子。」教士打了個寒顫。「她的兒子?」他說道。

  「是的,」卡德魯斯回答,「小阿爾貝。」

  「可是,既然能教育她的孩子,」教士又說道,「她一定自己也受過教育了。我聽愛德蒙說,她是一個頭腦簡單的漁夫的女兒,人雖長得漂亮,卻沒受過什麼教育。」

  「噢!」卡德魯斯答道,「他對他的未婚妻竟知道得這麼少嗎?美塞苔絲大可做一位女王,先生,如果皇冠是戴到一位最可愛和最聰明的人的頭上的話。她的財產不斷地增加,她也隨著財產愈來愈偉大了。她學習繪畫,音樂,樣樣都學。而且,我相信,這句話可只是我們兩個自己說說的,她所以要這樣做,是為了散散心,以便忘掉往事。她之所以要豐富自己的頭腦,只是為了要減輕她心上的重壓。但現在一切都很明白了,」卡德魯斯繼續說道,「財產和名譽使她得到了一點安慰。她很有錢了,成了一位伯爵夫人,可是——」

  「可是什麼?」教士問道。

  「可是我想她並不快樂。」卡德魯斯說道。

  「這個結論您是怎麼得來的?」

  「當我發覺自己處境非常悲慘的時候,我想,我的老朋友們或許會幫助我。於是我就到騰格拉爾那兒去,他甚至連見都不願意見我。我又去拜訪弗爾南多,他只派他的貼身僕人送了我一百法郎。」

  「那麼這兩個人您一個都沒有見到了。」

  「沒有,但是德蒙爾瑟夫人卻見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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