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基督山伯爵 | 上頁 下頁
第二十七章 回憶往事(2)


  「寫告密信的是騰格拉爾,他是用左手寫的,那樣,他的筆跡就不會被認出來了,把它投入郵筒的是弗爾南多。」

  「這麼說來,」教士突然喊道,「你自己當時也在場了?」

  教士意識到自己有點急躁了,就趕快接著說:「誰也沒有告訴我,但既然您一切都知道得這樣清楚,您一定是個見證人羅。」

  「不錯,不錯!」卡德魯斯用一種哽咽的聲音說,「我是在場。」

  「您沒辦法阻止這種無恥的行為嗎?」教士問,「要不,您也是一個同謀犯。」

  「先生,」卡德魯斯答道,「他們灌得我酩酊大醉,以致我的一切知覺幾乎都喪失了。我對於周圍所發生的事只模模糊糊地知道一些。凡是在那種狀態之下的人所能說的話我都說了,但他們再三向我表示,說他們只是開個玩笑而已,完全沒有惡意。」

  「第二天呢,先生,第二天,他們所做的事您一定看得很清楚,可是您卻什麼也沒說,唐太斯被捕的時候您不是也在場嗎?」

  「是的,先生,我在場,而且很想講出來,但騰格拉爾攔住了我。』『假如他真的有罪,』他說,『真的在厄爾巴島上過岸,假如他真的負責帶了一封信給巴黎的拿破崙黨委員會,假如他們真的在他身上搜到了這封信,那麼那些幫他說話的人就將被視為是他的同謀,』我很害怕,當時的政治狀況充滿著隱伏的危險,所以我就閉口不講了。這是懦怯的行為,我承認,但並不是存心犯罪。」

  「我懂了,您是聽之任之,事實如此而已。」

  「是的,先生,」卡德魯斯回答道,「每當我想起這件事,就日夜悔恨。我常常祈求上帝饒恕我,我向您發誓,我這樣祈禱還有另一個理由,那就是我相信,我現在這樣窮苦就是做了這件事的報應。這是我一生中惟一的一件深感自責的事情。我現在就是在為那一時的自私贖罪,所以每當卡爾貢特娘們抱怨的時候,我總是對她說,『別說了,娘們!這是上帝的意志。』」卡德魯斯低垂著頭,表示出真心懺悔的樣子。

  「嘿,先生,」教士說道,「你講得很坦白,您這樣自我遣責是會得到寬恕的。」

  「不幸的是,愛德蒙已經死了,他並沒有寬恕我。」

  「他並不知這回事呀。」教士說道。

  「但是他現在知道了,」卡德魯斯急忙說,「人們說,死人是一切都知道的。」

  房間裡暫時沉默了一會兒。教士站起身來,神態肅然地踱了一圈,然後又在他的原位上坐了下來。「您曾兩次提到一位莫雷爾先生,他是誰?」

  「法老號的船主,唐太斯的雇主。」

  「他在這個悲劇裡扮演了怎樣的一個角色?」教士問。

  「扮演了一位忠厚的長者,既勇敢,又熱情。他曾不下二十次去為愛德蒙說情。當皇帝複位之後,他曾寫信,請願,力爭,為他出了不少力,以致在王朝第二次復辟的時候,他幾乎被人當作了拿破崙党分子而受到迫害。我已經告訴過您,他曾十多次來看望唐太斯的父親,並提議把他接到他家裡去。那天晚上,就是老唐太斯去世前的一兩天,我已經說過,他還把他的錢袋留在壁爐架上,多虧了這零錢人們才能替老人償清了債務,並像樣地埋葬了他。所以愛德蒙的父親死時和他活著的時候一樣,沒有使任何人受害。那只錢袋現在還在我這兒,是一隻很大的紅色的絲帶織成的。」

  「哦,」教士問題,「莫雷爾先生還活著嗎?」

  「活著。」卡德魯斯回答。

  「既然那樣,教士回答說,」他應該得到上帝的保佑,該很有錢嗎,很快樂羅?」卡德魯斯苦笑了一下。「是的,很快樂,象我一樣。」

  「什麼,難道莫雷爾先生不快樂嗎?」教士大聲說道。

  「他幾乎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了,不,他幾乎已快名譽掃地了。」

  「怎麼會糟到這種境地呢?」

  「是的,」卡德魯斯繼續說道,「是糟到了那種境地。苦幹了二十一年,他在觀賽商界獲得了一個體面的地位,現在他卻徹底完了。他在兩年之中喪失了五條船,吃了三家大商行破產的倒帳,他現在惟一的希望就是那艘可憐的唐太斯曾指揮過的法老號了,希望那艘船能從印度帶著洋紅和靛青回來。假若這艘船也象其他那幾艘一樣沉沒了的話。他就完全破產了。」

  「這個不幸的人有妻子兒女嗎?」教士問道。

  「有的,他有一位太太,在這種種的不幸的打擊下,她表現得象個聖人一樣。他還有一個女兒,快要和她所愛的人結婚了,但那人的家庭現在不許他娶一個破產人家的女兒。此外,他還有一個兒子,在陸軍裡是名中尉。您可以想像得到,這一切,非但不能安慰他,反而更增加了他的痛苦。假如他在世界上只單身一人,他可以一槍把自己結束掉,那倒也一了百了。」

  「太可怕了!」教士不禁失聲悲歎道。

  「老天就是這樣來報答有德之人的,先生,」卡德魯斯接著說。「您瞧我,我除了剛才告訴您的那件事以外,從沒做過一件壞事,可是我卻窮困不堪,非但眼看著我那可憐的老婆終日發高燒奄奄一息,毫無辦法可以救她,就是我自己也會象老唐太斯那樣餓死的,而弗爾南多和騰格拉爾卻都在錢堆裡打滾。」

  「那是怎麼回事呢?」

  「因為他們時時走運,而那些誠實的人卻處處倒黴。」

  「騰格拉爾,那個教唆犯,就是那個罪名最重的人,他怎麼樣了?」

  「他怎麼樣了?他離開馬塞的時候,得了莫雷爾先生的一封推薦信,到一家西班牙銀行去當出納員,莫雷爾先生並不知道他的罪過。法國同西班牙戰爭期間,他受雇於法軍的軍糧處,發了一筆財,憑了那筆錢,他在公債上做投機生意,本錢翻了三四倍,他第一次娶的是他那家銀行行長的女兒,後來老婆死了又成了光棍。第二次結婚,娶了一個寡婦,就是奈剛尼夫人,她是薩爾維歐先生的女兒,薩爾維歐先生是國王的御前大臣,在朝廷裡很得寵。他現在是一位百萬富翁,他們還封他做了一個男爵,他現在是騰格拉爾男爵了,在蒙勃蘭克路有一座大房子,他的馬廄裡有十匹馬,他家的前廳裡有六個僕人,我也不知道他的錢箱裡究竟有幾千幾萬。」

  「啊!」教士用一種奇怪的腔調說,「他快樂嗎?」

  「快樂!誰說得上呢?快樂或不快樂是一個秘密,只有自己和四面牆壁才知道,牆壁雖有耳朵,卻沒有舌頭。要是發了大財就能得到快樂,那麼騰格拉爾就算是快樂的了。」

  「那麼弗爾南多呢?」

  「弗爾南多!哦,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一個可憐的迦太蘭漁夫,既沒有錢,也沒有受過什麼教育,他怎麼能發財的呢?這件事的確使我感到很奇怪。」

  「人人都覺得奇怪呀。他的一生中一定有某個誰都不知道的不可思議的秘密。」

  「但表面上,他究竟是怎樣一步步地爬到這種發大財或得到高官最祿的呢?」

  「兩者兼而有之,先生,他是既有錢又有地位。」

  「您簡直在對我編故事啦!」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