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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杜加橋客棧(2)


  「您過去在那兒是個裁縫吧?」

  「是的,我以前是個裁縫,後來幹那一行愈來愈不行了,簡直難以糊口了。而且,馬賽的天氣又那麼熱,我實在受不了啦,依我看,凡是可敬的居民都應該學我的榜樣離開那個地方。說到熱,您要我去拿點什麼給您解渴嗎?」

  「好吧,把您最好的酒拿來吧,然後我們再繼續談下去。」

  「悉聽尊便,教士先生。」卡德魯斯說道,他手頭還留有幾瓶卡奧爾葡萄酒,現在既然有了個主顧,當然很不希望錯過這個機會,所以他急忙打開地下室的門,這扇門就在他們這個房間的地板上,這個房間,是這家客棧的客廳兼廚房。去地下室一趟來回花了五分鐘,當他出來的時候,發現教士正坐在一張破長凳上,手肘撐著桌子,而馬克丁對教士的敵意似乎已沒有了。一反常態地坐在那裡,伸著那有皮無毛的長脖子,用它那遲鈍的目光熱切地盯著這位奇怪的旅客的臉。

  「您就一個人嗎?」來客問道。卡德魯斯把一酒瓶和一隻玻璃杯放到了他面前。

  「一個人,就一個人,」店主回答道,「或者說,跟只有一個人差不多,教士先生。因為我那可憐的老婆臥病在床,一點幫不上我的忙,可憐的東西!」

  「那麼,您結婚了!」教士很感興趣地說道,邊說邊環視室內簡陋的家具和擺設。「唉!教士先生!」卡德魯斯歎了一口氣說,「您已經看到了,我不是個有錢人,而要在這個世界上求生存,光做一個好人是不夠的。」

  教士用一種具有穿透力的目光盯著他。

  「是的,好人,我以此為自豪,」客棧老闆繼續說道,全經受住了教士的那種目光。「可是,」他又意味深長地點點頭,繼續說道,「現在可不是人人都能這樣說的了。」

  「假如您所說的話是實情,那就好了,」教士說道,「因為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總會有這麼一天的。」

  「您幹這一行當然可以這麼說,教士先生,」卡德魯斯說道,「您這麼說自然也沒錯,但是,」他面帶痛苦地又說道,「信不信可是人家的權利。」

  「您這樣說可就錯了,」教士說道,「也許我本身就可以證明這一點。」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卡德魯斯帶著驚訝的神色問道。

  「首先,我必須得證明您就是我所要找的那個人。」

  「您要什麼證據?」

  「在一八一四或一八一五年的時候,您認不認識一個姓唐太斯的青年水手?」

  「唐太斯?我認不認識他?認不認識那個可憐的愛德蒙?

  我當然認識,我想沒錯。他是我最好的一個朋友。」卡德魯斯大聲說道,他的臉漲紅了,而那問話者明亮鎮定的眼光似乎更加深了這種色彩。

  「您提醒了我,」教士說道,「我向您問起的那個年輕人,好象是名叫愛德蒙是不是?」

  「好象是名叫!」卡德魯斯重複了一遍這幾個字,愈來愈緊張和興奮了。「他就是叫那個名字,正如我就是叫葛司柏·卡德魯斯一樣。但是,教士先生,請你告訴我,我求求您,那可憐的愛德蒙他怎麼樣啦。您認識他嗎?他還不活著嗎?他自由了嗎?他的境況很好,很幸福嗎?」

  「他在牢裡死了,死時比那些在土倫監獄裡作苦工的重犯更悲慘,更無望,更心碎。」

  卡德魯斯臉上的深紅色現在變成了死灰色。他轉過身去,教士看見他用那塊纏在頭上的紅手帕的一角抹掉了一滴眼淚。

  「可憐的人!」卡德魯斯喃喃地說道。「哦,教士先生,剛才我對您說的話,現在又得到了一個證明,那就是,善良的上帝是只給惡人以善報的。唉,」卡德魯斯用滿帶法國南部色彩的語言繼續說道,「世道是愈變愈壞。上帝如果真的恨惡人,為什麼不降下硫磺雷火,把他們燒個精光呢?」

  「如此看來,你好像是很愛這個年輕的唐太斯似的。」教士說。

  「我的確是這樣,」卡德魯斯答道,「儘管有一次,我承認,我曾嫉妒過他的好運。但我向您發誓,教士先生,從那以後,我是真心地為他的不幸而感到難過。」

  房間是暫時沉默了一會兒。教士那銳利的目光不斷地探尋著客棧老闆那容易變化的臉部表情。

  「那可以,您認識那可憐的孩子?」卡德魯斯問道。

  「他臨死的時候,我曾被召到他的床邊,給他作宗教上的安慰。」

  「他是怎麼死的?」卡德魯斯用一種哽咽的聲音問道。

  「一個三十歲的人死在牢裡,不是被折磨死的,還能怎麼死呢?」

  卡德魯斯抹了一下額頭上聚結起來的大滴汗珠。

  「但非常奇怪的地是」教士繼續說道,「甚至在他臨終的時候,在他已吻到基督的腳的時候,唐太斯仍以基督的名義發誓,說他並不知道自己入獄的真正原因。」

  「這是真的,這是真的!」卡德魯斯喃喃地說道,「他是不會知道的。唉,教士先生,那個可憐的人告訴您的是真話。」

  「他求我設法解開這個他自己始終無法解開的謎,並求我替他的過去恢復名譽,假如他過去真的被誣陷的話。」說到這裡,教士的目光愈來愈墊定了,他認真地研究卡德魯斯臉上那種近乎憂鬱的表情。

  「有一位患難之交,」教士繼續說道,「是一個英國富翁,在第二次王朝復辟的時候,就從獄中被放了出來。這位英國富翁有一顆很值錢的鑽石,在出獄的時候,他把這顆鑽石送給了唐太斯,作為一種感謝的紀念,以報答他兄弟般的照顧,因為有一次他生了重病,唐太斯曾盡心看護過他。唐太斯沒有用這顆鑽石去賄賂獄卒,因為,如果他這樣做了,獄卒很可能會拿了鑽石以後又到堡長面前去出賣他,於是他把它小心地藏了起來,以備他一旦出獄,還可以靠它過活,因為他只需賣掉那粒鑽石,就可以發財。」

  「那麼,我想,」卡德魯斯帶著熱切的神色問道,「那是一顆很值錢的鑽石羅?」

  「一切都是相對而言,」教士答道,「對於愛德蒙來說,那顆鑽石當然是很值錢的。據估計,它大概值五萬法郎。」

  「天哪!」卡德魯斯喊道,「多大的一筆數目啊!五萬法郎!

  它一定大得象一顆胡桃!」

  「不,」教士答道,「並沒有那麼大。不過您可以自己來判斷,我把它帶來了。」

  卡德魯斯尖利的目光立刻射向教士的衣服,象要透過衣服發現那寶物似的。教士不慌不忙地從他的口袋裡摸出了一隻黑鮫皮小盒子,打開盒子,在卡德魯斯那驚喜的兩眼面前露出一顆精工鑲嵌在一隻戒指上的光彩奪目的寶石。「這顆鑽石,」卡德魯斯喊道,他熱切地緊盯著它,幾乎喘不過氣來了,「您說值五萬法郎嗎?」

  「是的,還不算托子,那也是很值錢的。」教士一面回答,一面把盒子蓋上,放回到他口袋裡去了,但那鑽石燦爛的光芒似乎仍舊還在望得出神的客棧老闆的眼前跳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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