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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第19章 女人和花

  然而,可憐的蘿莎關在自己的屋裡,卻不知道高乃裡於斯夢到的是誰,或者說,夢到的是什麼。

  所以,蘿莎根據他對她說的話,很容易相信他夢到的是他的鬱金香,而不是她。不過蘿莎猜錯了。

  但是沒有人來對蘿莎說她猜錯了,而高乃裡於斯的那番不謹慎的話就像毒藥似的滴在她的心靈上,所以她沒有做夢,而是在哭。

  事實上,蘿莎是一個心靈高尚、判斷正確而深刻的人,因此她不考慮自己內在和外在的優點,只考慮到自己的社會地位。高乃裡於斯有學問,高乃裡於斯有錢,至少在他的財產被沒收以前是如此;高乃裡於斯屬￿商業資產階級,這個階級的人對他們設計成紋章的招牌,比貴族對世襲的爵徽還要感到驕傲。因此,高乃裡於斯很可能把蘿莎當作消愁解悶的對象,但是一旦涉及到愛情問題,可以肯定的是,他寧願愛一朵鬱金香,也就是說,愛最高貴、最驕傲的花,而不會愛蘿莎這樣一個監獄看守的卑殘的女兒。

  蘿莎明白了高乃裡於斯在她和黑鬱金香之間,更愛的是鬱金香;但是正因為她明白了,所以才更加傷心失望。因此,蘿莎在這個可怕的夜裡,這個失眠的夜裡,下了一個決心。

  這個決心就是從此以後不再到窗洞那兒去了。

  然而,因為她知道高乃裡於斯急於要得到他的鬱金香的消息,而自己又不想冒險再去見他,她覺得自己對他的憐憫已經超出同情,正大踏步地筆直朝愛情發展;她不願叫這個人失望,所以決定單獨繼續學習讀書寫字;幸好她早已經學到了不再需要一位先生指點的程度,如果這位先生不叫高乃裡於斯的話。

  所以,蘿莎開始發奮地念不幸的高乃依·德·維特的那本《聖經》。在那本《聖經》的第二頁上寫著高乃裡於斯·望·拜爾勒的遺囑,自從第一頁撕掉以後,這第二頁已經變成第一頁了。

  「唉!」她重念這遺囑的時候,低聲說,她每念完一次都有兩顆眼淚——愛情的珍珠,從她清澈的眼睛滾到她蒼白的臉頰上,「唉!當時我還以為他愛我呢。」

  可憐的蘿莎!她猜錯了。犯人的愛情從沒有像我們敘述到的這時刻那麼真切,因為我們前面已經很為難地說過了,在大黑鬱金香和蘿莎之間的鬥爭中,屈服讓步的是大黑鬱金香。然而,我們再說一遍,蘿莎並不知道大黑鬱金香已經吃了敗仗。

  蘿莎在讀書的這一門功課上已經有很大的進步,她讀完書,又以同樣值得稱讚的勤懇,開始寫字這門難得多的功課。然而,在高乃裡於斯那麼不謹慎地說出真心話的那一天,蘿莎差不多已經能夠把字寫得清清楚楚了。所以蘿莎並不擔心自己不會很快地進步,至遲在八天以後,她就可以把鬱金香的消息寫下來告訴犯人。

  高乃裡於斯叮嚀她的話,她一句沒忘掉。其實,就連高乃裡於斯不是以叮嚀的方式對她說的話,她也一句沒有忘掉。

  而他呢,一覺醒來,從來沒有這麼深地陷在情網裡。在他心目中,鬱金香還是那麼鮮豔燦爛,但是他已經不再把它看成是一種值得犧牲一切,甚至犧牲蘿莎的寶貝了。它不過是一朵珍奇的花——大自然和藝術的神妙的結合品,不過是上帝賜給他,好讓他佩在他情人胸前的一朵珍奇的花。

  然而,這一整天,有一種模糊不安的感覺壓在他的心頭。他像那些意志堅強,能夠暫時把晚上或者第二天才落在頭上的大災大難忘掉的人。憂慮一旦放開了,他們的生活和平常一樣,只不過這被忘掉的危險,時不時地還要突然用尖利的牙齒咬他們的心。他們突然心驚肉跳,他們納悶為什麼會心驚肉跳,接著記起了他們忘掉的事,就歎口氣說:「哦!原來是這個原故!」高乃裡於斯的「這個原故」,是擔心蘿莎當天晚上不會像平時那樣來了。

  天漸漸黑下來,憂慮變得越來越強烈,越來越真切,到最後這憂慮佔據了高乃裡於斯的整個身體,他除了這個不再想別的了。

  因此,他帶著劇烈的心跳,迎接暮色的來臨;暮色越深,他頭一天晚上對蘿莎說的,使這個可憐的姑娘那麼苦痛的那兒句話,越加真切地湧上他的心頭;他問自己,在和蘿莎見面已經成了生活上的需要的時候,他怎麼能叫他的安慰者為他的鬱金香犧牲他,也就是說,如果必要的話,不和他見面。

  在高乃裡於斯的牢房裡,可以聽到監獄的鐘聲。七點,八點,接著敲九點了。再沒有比這宣告第九個時辰的第九下鐘聲更深深地震撼人心了。

  接著,一切都靜下來。高乃裡於斯一隻手放在心口上壓住心跳,仔細聽著。

  蘿莎的腳步聲,衣服拖在樓梯上的唏唆聲,他聽得那麼熟悉,只要她邁上第一橙,他就會對自己說:

  「啊!蘿莎來啦。」

  這天晚上,沒有任何聲音來打破走廊上的寂靜;鐘打九點一刻。接著是兩下不同的鐘聲表示已經九點半了;以後是九點三刻;最後,莊嚴的鐘聲不但向監獄的人,而且也向洛維斯坦因的居民報告:十點鐘了。

  這是蘿莎離開高乃裡於斯的時刻。鐘聲已經響了,蘿莎卻還沒有來。

  這麼說,他的預感並沒有欺騙他:蘿莎生氣了,關在自己的屋裡,拋棄他了。

  「啊!我這是活該,」高乃裡於斯說。「啊!她不會來了,她不來也是應該的;換了我,也會這麼做。」

  儘管如此,高乃裡於斯還是聽著,等著,希望著。他就這樣聽著等著,一直等到半夜,可是到了半夜,他不再希望了,便和衣倒在床上。

  這一夜又長又痛苦,接著,白天來了;但是,白天並沒有給犯人帶來希望。

  早上八點鐘,門開了;可是高乃裡于斯連頭也沒有回;他早就聽見走廊上格裡弗斯的沉重的腳步聲,他完全聽得出來走過來的只有一個人的腳步聲。

  他甚至連看都沒有看格裡弗斯。

  然而,他真想抓住他問問蘿莎的消息。要不是問這個對她父親會顯得太唐突,他一定會問出口。他真巴不得格裡弗斯會回答說女兒病了。

  除非有特別的事情,蘿莎自天從來不到這兒來。因此,只要還是白天,高乃裡於斯就不是真正在等待。然而,從犯人突然的心驚肉跳,從他傾聽門門動靜的舉動,從他向窗洞迅速投過去的眼光,我們可以猜出,他心裡在暗暗希望蘿莎會打破平常的習慣。

  格裡弗斯第二次來的時候,高乃裡於斯違反了他以往的習憤,用最溫和的聲音,問起他的健康情況,可是格裡弗斯像個斯巴達人①那樣簡潔地回答:

  ①斯巴達人:斯巴達是古希臘的奴隸制成郊,斯巴達人嚴厲、英勇而又簡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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