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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第09章 德·維特家的專用房間

  大約在半夜十二點左右,可憐的望·拜爾勒被關進布依坦霍夫監獄。

  蘿莎料到的事情已經發生了。人們發現高乃依的牢房空了,都怒不可遏,要是格裡弗斯老爹當時落到這班瘋子手裡,准會替他的犯人償命。

  可是,這股怒火在弟兄倆的身上大大地得到了發洩。虧得威廉這個周到謹慎的人事先想到把城門關上,兇手們才趕上了這弟兄倆。

  因此,監獄裡暫時空了,寂靜接替了樓梯上巨雷般的吼聲。蘿莎趁著這段時間,從她躲著的地方出來,並且叫她父親也出來。

  監獄裡完全空了,一個人也沒有。屠殺在托爾-赫克門進行,為什麼還留在監獄裡呢?

  格裡弗斯哆哆嗦嗦地跟在勇敢的蘿莎後面走出來。他們算是把大門關上,我們說算是,是因為大門已經有一半被沒壞了。人們一看就知道有一股強有力的怒火,曾經像急流似的從那兒沖過

  大約四點鐘,鬧聲又回來了;不過,這鬧聲對格裡弗斯和他的女兒沒有一點危險性。這是把屍首拖回來,吊在平常執行死刑的廣場上的鬧聲。

  蘿莎這一次又躲起來,不過是為了不看那個可怕的場面。

  半夜裡,有人敲布依坦霍夫監獄的大門,或者不如說,敲代替大門的障礙物來得恰當。

  原來是高乃裡於斯·望·拜爾勒解到這兒來了。

  監獄看守格裡弗斯接下這個新客人,從拘票上看到犯人的身份,於是帶著只有看守才有的那種笑容,喃喃地說:

  「高乃依·德·維特的教子;好,年輕人,我們這兒正好有你們家的專用房間;就把它給你吧。」

  這個殘忍的奧蘭治派對自己剛說的笑話很得意。他拿起提燈和鑰匙,領高乃裡于斯到高乃依·德·維特當天早晨給驅逐出境時離開的那間牢房。「驅逐出境」在這兒是那些革命時期偉大的道學家所理解的意思,他們像說一個崇高的政治原則似的說:

  「只有死人才不會回來。」

  所以格裡弗斯決定把教子領到教父的房間去。

  這個絕望的種花人,在到他這間房間所必須經過的路上,只聽到一條狗的吠聲,只看見一個姑娘的臉。

  狗搖著大鐵鍊,從挖在牆上的狗窩裡出來。它聞了聞高乃裡於斯,好在一朝得到咬他的命令時,可以認得他。

  當樓梯的扶手在犯人的手的重壓下吱嘎作響的時候,那個姑娘微微打開了她那間屋子的窗洞。她住的那間屋子就在樓梯底下。她右手拿著燈,燈光照亮了她的粉紅可愛的臉蛋和一絡絡螺旋形的美麗的金髮。她的左手掩住穿白睡衣的胸部。原來高乃裡於斯出乎意外的來臨,把她從頭一覺中驚醒了。

  這道被格裡弗斯的發紅的提燈燈光照亮的黑魁魁的螺旋形樓梯,真是一幅非常優美的畫面,值得倫勃朗①大師把它畫出來:樓梯頂上是看守的陰沉的臉;伏在扶手上往下看的是高乃裡於斯的愁容滿面的臉;下面照亮的窗洞裡的是蘿莎甜蜜的臉,和她那也許由於高乃裡於斯站的地勢高,而顯得不大有效的貞潔的手勢。高乃裡於斯站在梯級上,空虛而憂鬱的目光輕撫著年輕姑娘的潔白滾圓的肩頭。

  ①倫勃朗(1606-1669):荷蘭畫家,善以概括的手法表現人物的性格特徵。擅用聚光及透明陰影突出主題,運用筆法表現質感。

  再下面,完全在黑暗裡,在樓梯的黑得一切都模糊不清的這部分地方,是那條大狗的紅寶石似的一雙眼睛。在蘿莎的燈和格裡弗斯的提燈的雙重燈光下,鐵鍊上閃閃地發出金光。

  蘿莎看到這個臉色發白的英俊的年輕人慢慢地爬上樓去,聯想起了她父親說的那句不吉利的話:「你就住在你們家的專用房間裡吧。」她臉上的痛苦表情,連那位傑出的大師也無法在他的畫上描繪出來。

  這一個畫面只延續了一會兒,比我們描寫所花的時間短得多。接著,格裡弗斯繼續走了;高乃裡於斯只得跟上去。

  五分鐘以後,他走進了那間不必再描寫的牢房,因為讀者已經熟悉了。

  格裡弗斯向犯人指了指床,就提著燈出去了。就在當天把靈魂交給上帝的那個殉難者,曾經在這張床上熬過多大的痛苦。

  剩下了高乃裡於斯一個人,他倒在床上,可是睡不著。他的眼睛不斷地盯著裝著鐵柵的小窗,窗外是布依坦霍夫廣場;他就是這樣看到了從樹後面透出的第一道蒼白的曙光,像一件從天上扔下來的白斗篷。

  夜間,時不時的有幾匹馬在布依坦霍夫廣場上奔過,有巡邏隊在廣場上一小塊圓形的鋪石地面上踏出沉重的腳步聲,還有火繩槍的火繩在西風中點燃,發出時斷時續的亮光,這亮光一直照到監獄的窗戶上。

  可是,當曙光照亮了山形的屋脊的時候,高乃裡於斯急於想知道周圍是不是還有什麼活的東西,就走到窗口,悲哀地打量著外面。

  在廣場盡頭,矗立著一團黑乎乎、被晨霧染成深藍色的東西。它的不規則的輪廓被那些灰白色的房屋襯得清清楚楚。

  高乃裡於斯認出那是絞架。

  絞架上吊著兩具只剩下血淋淋的骨頭架子的不成形的屍體。

  善良的海牙居民把他們的犧牲者的肉割掉,但是還忠實地帶到紋架這兒來,這樣就可以有藉口在一塊大木牌上來上一段雙重的說明。

  在這塊木牌上,高乃衛於斯憑著他那二十八歲人的目力,可以看到用漆招牌的人的大刷子寫的下面這樣幾行字:

  吊在這裡的是:名叫約翰·德·維特大壞蛋,和他的哥哥小流氓高乃依·德·維特。他們兩個都是人民的敵人,法國國王的好朋友。

  高乃裡於斯嚇得大叫一聲,在極度的恐懼中拚命地捶門,踢門。

  格裡弗斯聽見了連忙拿著一串大鑰匙,怒氣衝衝地跑來。他一邊開門,一邊兇狠狠地罵犯人。因為犯人在不應該麻煩他的時候來麻煩他。

  「天知道!德·維特家的這一個人,難道瘋了不成!」他嚷道;「德·維特家的人都有魔鬼附在身上!」

  「先生,先生,」高乃裡於斯說,抓住看守的胳膊,把他拉到窗口;「先生,那上面寫的是什麼?」

  「哪上面?」

  「那塊木牌上面。」

  他渾身哆嗦,臉色蒼白,喘著氣,指著廣場盡頭,頂上有可恥的說明的絞架。

  格裡弗斯笑起來了。

  「哈!哈!」他回答,「你看見了……好!親愛的先生,誰要是跟奧蘭治親王的敵人勾結,這就是他的下場。」

  「兩位德·維特先生給人謀殺了!」高乃裡於斯喃喃地說,額頭上沁出冷汗,一屁股坐在床上,胳膊搭拉著,閉上眼睛。

  「兩仁德·維特先生受到了人民的審判,」格裡弗斯說;「你說是謀殺嗎?哼,我說是伏法。」

  他看見犯人不但平靜下來,而且精神頹喪,於是走出牢房,使勁把門帶上,嘩啦啦門上了門門。

  等高乃裡於斯恢復過來,發現只剩下他一個人,這才明白了他待的這間房間,正像格裡弗斯說的,「你們家的專用房間」,是他到慘死的路上去的一個不祥的過道。

  因為他是個哲學家,特別因為他是個基督徒,所以他開始為他的教父的靈魂,然後又為議長的靈魂祈禱,最後他決定聽天由命,接受上帝高興加在他身上的一切苦難。

  他從天上回到塵世上,從塵世上回到他的牢房裡,在肯定了這間牢房裡只有他一個人以後,他從懷裡掏出三個黑鬱金香的球根,藏在向來放水罐的那塊沙石後面,監獄裡最黑暗的角落裡。

  多少年的辛苦白費了!多麼美好的希望化成了泡影!他的發現像他的生命一樣,就要中斷了!在這座監獄裡,沒有一根草,沒有一粒塵土,沒有一線陽光!

  想到這兒,高乃裡於斯陷入了灰心絕望的境地,到後來遇見丁一個特殊的情況,他才又振作起來。

  什麼特殊的情況呢?

  我們要留到下一章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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