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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第三章 騷亂

  這時將近夜裡十一點了,貢迪在巴黎的街遣上走了不到一百步遠,他就發覺一切都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全城大街小巷仿佛全是古怪的幽靈,一些默不作聲的人影在除去鋪路的石塊,有一些人影拉來了大車,把它們推倒在地上,還有一些人影在挖溝,那些溝寬得能吞沒整連整連的騎兵。這些人都幹得那麼起勁,走過來,走過去,奔跑著,活像在幹著不知道是什麼活的魔鬼。他們是聖跡區407的乞丐,是聖厄斯塔什教堂廣場的那個給聖水的人的手下的人,他們正在築明天要用的街壘。

  貢迪望著在黑暗中的這些人,望著在夜裡幹活的這些人,心裡不禁有點害怕。他暗自思量,把這些邪惡的人從他們的窩裡放出來後,他有沒有能力叫他們回去呢。每當他們當中有一個人走近他身邊,他就準備在胸前劃一個十字。

  他走進聖奧諾雷街,順著這條街朝鐵匠鋪街走。在那兒,景象完全不同了。一些商人在店鋪和店鋪間跑來跑去,店門跟窗板一樣好像關上了,可是它們只是推推攏,一有人要進去,立刻就會打開又關上,那些人似乎都很怕讓人看見他們搬運的是什麼東西。他們都是店鋪老闆,他們自己有了武器,正在把武器分給還沒有的人。

  有一個人背著各種各樣的武器,有劍、火槍和短筒槍等,壓得身子都青不起來了。他一家一家地跑著,把它們分掉。助理平教借著一盞燈籠的光,認出來那個人原來是布朗舍。

  助理主教又從貨幣街走到沿河的街上。在那兒,一群群市民,按照他們是屬￿上層還是下層的市民等級,有的穿著黑色的斗篷,有的穿著灰色的斗篷。他們都一動不動地站著,有些單獨行動的人在一群一群人中間奔來奔去。那些灰斗篷或者黑斗篷後面給劍尖頂得高高的,前面給火槍或者短筒槍的槍筒頂得突出來。

  助理主教走到新橋.看到橋上已經有人守衛。一個人向他走過來。

  「您是誰?」這個人問;「我看您不是我們自己人。」

  「因為您認不出您的朋友來了,我親愛的盧維埃爾先生,」助理主教舉起帽子說。

  盧維埃爾認出了他,急忙鞠躬。

  貢迪再往前走一直走到內爾塔樓。他在那兒看見一長排的人沿著牆悄悄地走著,他們給裹在白色斗篷裡,所以看上去就像一支鬼魂的隊伍。走到一個地方,這些人一個接一個地仿佛不見了,好像土地在他們腳下裂開他們都落進去似的。貢迪靠在一個牆角裡,看著他們消失,從第一個看到倒數第二個。 最後一個人抬起頭來,肯定是想看清楚他和他的夥伴有沒有受到監視。儘管天很黑,他還是看到了貢迪。他朝貢迪走過去,對著他的喉嚨舉起手槍。

  「好啦,羅什福爾先生,」貢迪笑起來,說,「我們可不能用火器開玩笑。」

  羅什福爾聽出他的聲音。

  「啊,是您嗎,大人?」他說。

  「是我。您領到地底下去的是些什麼人?」

  「是于米埃爾騎士招來的我的五十名新兵,他們被派定當輕騎兵,他們得到的裝備只有一件白斗篷。」

  「你們上挪兒去?」

  「到我的一位雕刻家朋友那兒去,我們從一個活板門下去,這是他用來送大理石的。」

  「很好,」貢迪說。

  他同羅什福爾握了握手,羅什福爾走到地下,把活板門關上了。

  助理主教回到自己家裡。這時已經是半夜一點。他打開窗子,俯下身子靜聽。

  全城響起一陣奇怪的響聲,這種聲音他從未聽見過,不知道是什麼聲音。人們好像覺得在那些黑得像深淵的街道上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可怕的事情。不時地又響起隆隆聲,好似風暴襲來,又好似波濤洶湧。可是,沒有一絲亮光,什麼也看不清楚,一點兒也無法理解。這些從地底下發出來的、神秘的聲含就像地震發生前的聲音。

  準備暴動的工作就這樣進行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巴黎睡醒的時候,看到自己的面貌變了樣,不禁全身顫抖,它就好像一座被圍困的城市一樣。一些武裝起來的人站在各個街壘上,肩上全趕著火槍,眼睛發出威脅的光芒。行人每走一步都會聽到口令聲,看到巡邏隊,見到逮捕人,甚至處決人。人們捉住帽上插羽毛、身佩金色長劍的人,要他們高喊:「布魯塞爾萬歲!打倒馬薩林!」誰要是拒絕,就會遭到嘲罵,譏笑,甚至挨揍。打死人的事還沒有發生,不過人人都覺得很可能會出現這樣的事。

  街壘一直築到王宮附近。從好孩兒街到鐵匠鋪街,從聖托馬一盧佛街到新橋,從黎塞留街到聖奧諾雷門408,聚集了一萬多名帶著武器的百姓,在最前面的,大聲叫嚷,向在王宮四周站崗的板著面孔的警衛團衛兵挑釁,王宮的鐵柵欄門都緊緊關上了,這樣的預防措施反而使衛兵們處境更加危險。在這些人中間,有些臉色灰白、衣衫檻樓、形容枯搞的人,成群結隊地來來去去,他們有的是百把人一夥,有的有一百五十個人,有的有兩百個人,手上高舉著各種各樣的旗子,上面寫著:「看看窮苦的百姓!」這些人走到哪兒,哪兒就響起一陣陣狂熱的叫喊;因為這樣的隊伍數也數不清,所以叫喊聲此起彼伏,震耳欲聾。

  奧地利安娜和馬薩林起床的時鐵,得到通報說昨天晚上還是十分平靜的斯德島現在醒過來,處在興奮激動的狀態中,他們大為震驚,兩人都不願意相信別人的報告是真實的。他們說除分非親眼目睹,親耳聽到,方才不會懷疑。於是手下人替他們打開了窗子。他們又看又聽,然後完全相信這是事實。

  馬薩林聳聳肩膀,裝做看不起這些暴民的樣子,可是他的臉卻明顯地變得蒼白,渾身哆嗦著跑到他的書房裡,把他的金銀首飾鎖進珠寶箱,把最貴重的鑽石戴到手指上。王后大發雷霆,一心進行鎮壓,叫人召米拉梅耶雷元帥,命令他願意帶多少人就帶多少人,去看看這場「玩笑」究竟是怎麼回事。

  元帥素來喜歡冒險,把什麼也不放在眼裡,又像所有軍人那樣根本瞧不起百姓。他帶領了五十個人,想從盧佛橋出去,但是他在這兒遇到了羅什福爾和他的五十名輕騎兵,同時還有一千五百多個百姓。沖過這樣一道屏障是不可能的,所以元帥甚至試也沒有試一下,就重新回到沿河的街道。

  可是,在新橋上他看見盧維埃爾和他帶領的一批市民。這一次,元帥打算發動一次衝鋒,可是卻受到了許多火槍的回擊,同時無數石塊像冰雹一樣從所有窗子裡往下投。在這兒留下了三名士兵的屍體。

  他帶兵向中央菜市場撤退,可是他在那兒又遇見了布朗舍和他的那些手持長戟的市民。長斡對著他倒下,威脅著他。他想從這些穿灰斗篷的人中間沖過去,但是他們防守得很嚴密,元帥只得向聖奧諾雷街後退,在戰場上他又丟下四名被白刃暗地裡刺死的衛士。

  他走進聖奧諾雷街,但是他在那兒碰到了聖厄斯塔月教堂的乞丐築的街壘。守衛在街壘上的,不僅僅是武裝起來的男人,而且還有婦女和孩子。弗裡凱小師父拿著盧維埃爾給他的一把手槍和一把劍集合起一幫和他一樣的小傢伙發出雷鳴般的喧鬧聲。

  元帥認為這個據點防衛得沒有其它地方堅強,一心想佔領它。他命令二十個衛士下馬,沖向前去,突破一座街壘,他和他手下其餘的人,騎在馬上掩護那些進攻的士兵。那二十個人朝著街壘筆直走去,可是在那兒,在堆起的一根根梁木後面,在大車的車槍當中,在壘起的石頭上而,發出了猛烈的射擊。在這陣射擊聲中,布朗舍帶領的執戟隊伍出現在聖嬰公墓409的轉角上,同時盧維埃爾帶領的市民也從貨幣街的街角沖過來。

  拉梅耶雷元帥處於腹背受敵的危險境地。

  拉梅耶雷元帥生性勇敢,所以他決心死在他的崗位上。他開槍回擊,人群中響起受傷的人疼得難受的叫喊。衛士們受過良好的訓練,槍開得很准,可是市民人數眾多,刀劍揮舞,像暴風雨一樣,把那些衛士打得落花流水。士兵們在元帥周圍一個個倒下去,就像他們在羅克魯瓦或者勒裡達可能發生的那樣。元帥 的副官豐特拉伊耶的胳臂給打斷了,騎的馬脖子上中了一粒子彈.他很難控制住它,因為它疼得幾乎發狂了。最後,到了這樣的時刻,連最英勇的人也嚇得渾身哆嗦,滿頭冷汗,忽然,在枯樹街那邊,密集的人向兩邊分開,同時高聲喊道:「助理主教萬歲!」 穿著緊袖法衣和教士披肩的貢迪,鎮定地穿過槍林彈雨,向左右兩邊的人祝福,他態度沉著,就像在帶領聖體瞻禮的隊伍410一樣。

  大家都跪了下來。

  元帥認出了他,跑到他的跟前。

  「看在上天的份上,把我從這兒救出去,」他說,「否則,我的性命和我手下所有人的性命都要送在這兒了。」

  這時,響起了一片喧鬧聲,響得如果天上打雷也不會聽得見。貢迪舉起手,要求靜下來。大家都不響了。

  「我的孩子們,」他說,「這是拉梅耶雷元帥先生,他的意圖你們全誤會了。他保證回盧佛宮後以你們的名義請求王后恢復我們的布魯塞爾的自由。元帥,您是這樣保證的,對嗎?」貢迪轉過身又問丁找梅耶雷一句

  「見鬼!」元帥叫著說,「我完全認為我是這樣保證的。我原來沒有指望會這樣容易地脫身。」

  「他用貴族的名義向你們保證,」貢迪說。

  元帥舉手表示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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