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大仲馬 > 布拉熱洛納子爵 | 上頁 下頁
五一四


  達爾大尼央在小教堂的門口站住,好不打擾這個女人,同時也想看看這個虔誠的女友究竟是誰,她這樣熱誠這樣堅定地前來盡這種神聖的責任。

  這個不認識的女人用手捂住了臉,她的手白得象大理石。從她的高雅樸素的服裝看,這是一個高貴的女人。在外面,有幾匹男僕騎著的馬和一輛華麗的旅行馬車等候著這位夫人。達爾大尼央竭力想猜出她是誰,為什麼來這兒,可是猜不出來。

  她一直在祈禱著;她常常用手帕擦臉。達爾大尼央明白她在哭。

  他看到她帶著女基督徒難以抑制的痛悔的心情捶著她的胸口。他聽見她好幾次大聲叫出從一順充滿悔恨的心發出來的喊聲:「請原諒!請原諒!」

  她看來完全陷入痛苦裡了,她在嗚咽和禱告中向後仰,幾乎要昏過去。達爾大尼央被這種對他所懷念的朋友的愛感動了,他向墳墓走了幾步,想中止在懺悔的女人和死者間的憂鬱的談話。

  但是,他的腳步聲在沙地上剛一響起來,那個不認識的女人就抬起頭,讓達爾大尼央看到了一張被淚水濕透的臉,一張熟悉的臉。

  這是拉瓦利埃爾小姐!

  「達爾大尼央先生!」她低聲地說。

  「是您!」隊長用陰沉的聲音回答她說,「您來了!啊!夫人,我更喜歡看到您用鮮花裝飾德·拉費爾伯爵的邸宅。這樣您就可能少流一點淚,他們也麵館爸少流一點淚,我也一樣。」

  「先生!」她抽噎著說。

  「因為是您,」死者的嚴厲的朋友又說道,「是您使這兩個人睡進了墳墓。」

  「啊!饒恕我吧!」

  「小姐,但願我沒有冒犯一位女人,我沒有使她白白地流淚,可是我應該說殺人者的位置不是在受害者的墳墓上的。」

  她想回答。

  「我剛才對您說的話,」他冷冷地又說了一句,「我對國王也說過了。」

  她合起了雙手。

  「我知道,」她說,「我造成了布拉熱洛納子爵的死。」

  「啊!您知道!?」

  「昨天消息就傳到了宮廷裡。夜裡兩點鐘,我趕了四十裡路來向伯爵請求寬恕,我原來以為他還活著,同時到拉烏爾的墓上來祈求天主給我一切我應得的不幸,只除去一件。現在,先生,我知道兒子的死又殺死了父親;我犯下兩件要責備自己的罪行,我等待著天主對我的兩個懲罰。」

  「我要再對您說一遍,小姐,」達爾大尼央說,「布拉熱洛納先生在昂蒂布對我說過的關於您的話,當時他已經在思考著怎樣去死了。

  「他的話是:『如果是因為驕傲和輕浮拉著她誤入歧途,我輕視她,但又原諒她。如果是因為她禁不起愛情的誘惑,我會一面原諒她,一面對她發誓沒有一個人比我更愛她的了。』」

  「您知道,」路易絲打斷他的話說,「我正要為我的愛情犧牲我自己,您知道,在那時候您遇到我的時候,正是我無人理睬,瀕於死亡的時候,我心中是多麼痛苦。可是,我從來沒有象今天這樣痛苦過,因為在那時候,我有希望,我有要求,而今天,我什麼指望也沒有了,因為這個死亡把我一切的歡樂都拉進了他的墳墓,因為我再不敢不帶著內疚去愛了,我感覺得到我所愛的人。啊!這是天數,它將使我受到我叫別大受到過的痛苦。」

  達爾大尼央不回答一句話,他深深地覺得她說得並不錯。

  「好啦,」她又說下去,「親愛的達爾大尼央先生,今天,不要逼我,我再一次懇求您。我就象一根離開了樹幹的樹枝,我在這個世界上什麼依靠也沒有了,一股潮流把我帶到了我也不知道的地方。我發狂似地愛著,雖然我是褻瀆宗教的人。我愛到這樣的程度,在這個死者的遺體上面來說這個,我不為這點臉紅,我並不感到內疚。這種愛情是一種宗教。只是,以後您會看到我單獨一人,被人遺忘,受人蔑視,您會看到我受到您指定要受的懲罰,在我的瞬息即逝的幸福當中寬恕我吧,讓我在幾天以內,在幾分鐘以內享受這樣的幸福吧。它也許在我和您說話的時候就不再存在了。我的天主!這雙重的謀殺也許已經得到了報應。」

  她還在說下去的時候,傳來說話的聲音和馬蹄聲,使隊長豎起了耳朵。

  國王的一位軍官,德·聖埃尼昂先生受國王的委派來尋找拉瓦利埃爾,據他說,國王由於嫉妒和不安心裡很苦惱。

  德·聖埃尼昂沒有看見達爾大尼央,達爾大尼央半個身子藏在枝葉濃密的栗樹後面,這棵樹的陰影蓋在兩個墳墓上。

  路易絲向他表示感謝,接著做了個手勢請他離開。他回到圍牆外面去了。

  「您看到,」隊長辛酸地對年輕女人說,「您看到,夫人,您的幸福依舊是可靠的。」

  年輕女人神情嚴肅地站了起來。

  「有一天,」她說,「您將會後侮把我看得這樣壞。在那一天,先生,我倒要懇求天主忘記您對我的不公正的態度。此外,我將飽受痛苦,您會是第一個憐憫我的痛苦的人。達爾大尼央先生,您不要指責我的這種幸福,它使我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我還沒有償還我欠的所有的債。」

  她一面說這些話,一面又充滿深情地、慢慢地跪了下來。

  「請最後一次原諒我,我的未婚夫拉烏爾,」她說,「我割斷了我們之間的鏈條,我們兩人都命中註定要由於痛苦而死去。是你第一個離開了:一點兒不要擔心,我會跟你來的。只是,你要看到,我並不是一個卑鄙的人,我是來向你做最後的告別的。天主為我作證,拉烏爾,如果需要我的生命贖救你的生命,我會毫不猶豫地獻出我的生命,我卻不能獻出我的愛情。再一次原諒我吧!」

  她摘下一根樹枝,插到地上,然後揩幹噙著淚水的眼睛,向達爾大尼央行了禮,走掉了。

  隊長看著馬匹、騎馬的人和四輪馬車離開,接著他在鼓起的胸前抱起雙臂,用激動的聲音說:

  「我什麼時候動身呢?一個人在有過青春,愛情,榮譽,友誼,力量,財富以後,還留下什麼呢?……那塊岩石下面睡著波爾朵斯,他擁有過我剛才說的這一切,在這些苔鮮下面安息著阿多斯和拉烏爾,他們擁有的還要多!」

  他遲疑了一會兒,眼睛直發愣,然後,挺直了身子,說:

  「永遠向前走。到了那個時候,天主會象對別人說的那樣對我說的。」

  他用手指尖摸了摸夜晚的露水沾濕了的泥土,象在教堂的聖水缸前一樣劃了個十字,一個人走上回巴黎的大路,一個人,永遠是一個人了。

  尾聲

  在發生我們剛才敘述的這件事情四年以後,一天黎明,有兩個人騎著兩匹好馬穿過布盧瓦。來安排一場用猛禽的狩獵,這是國王想在這片高低起伏的平原上進行的,盧瓦爾河將這片平原分成兩半,它一邊鄰接麥安,另一邊和安布瓦斯接界。

  這兩個人一個是國王的管理獵兔狗的總管,一個是訓練獵鷹的總管,在路易十三時代都是極受尊敬的人物,但是現在有點被路易十三的繼承人冷淡了。

  兩個騎馬的人察看了地形,進行了觀察,然後往回走,這時候,他們看見了彼此相隔很遠的一小群一小群的士兵,都站在圍獵區的每個出口上,那是一些軍士把他們安排在那兒的。這些士兵是國王的火槍手。

  在他們後面隊長騎著一匹駿馬來了,從他的金線繡花的服裝看得出他是隊長。他頭髮銀灰,鬍子花白。他好象有點兒駝背雖然他駕馭他的馬還是很靈活,他向四周望瞭望,象在警戒什麼。

  「達爾大尼央先生一點兒不見老,」管獵兔狗的總管對他的同事,訓練獵鷹的總管說,「他要比我們大十歲,騎在馬上,好象比我們年輕多了。」

  「是啊,」訓練獵鷹的總管回答說,「二十年來我看他一直是老樣子。」

  這位官員說錯了。達爾大尼央這四年來大了十二歲。

  年齡給他的每只眼睛角上印上了無情的皺紋,他的前額變得光禿禿的,他的一雙手,從前是棕色的,青筋突出,現在白得象裡面的血都變冷了一樣。

  達爾大尼央靠近了這兩位官員,他對他們顯得很親切,這種態度說明了他是上層人物。他收到了對方兩個非常尊敬的還禮,這是回答他的彬彬有禮的態度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