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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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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六四章 死神 阿多斯一直沉浸在他的神奇的幻覺中,屋子外面傳來了很響的聲音,幻覺突然消失了。 大路的堅硬的沙地上傳來一匹馬奔跑的聲音,接著喧鬧的、活躍的談話聲送到伯爵正在那兒做夢的房間裡。 阿多斯待在他待的地方一動不動,僅僅把頭轉到門那一邊,想早一點兒弄清楚他聽見的是些什麼聲音。 一個沉重的腳步走上了臺階。那匹剛才還在飛奔的馬,現在慢慢地走到馬廄那邊去了。這些腳步聲顯得有一些激動,它們漸漸靠近了阿多斯的臥室。 門打開了,阿多斯稍稍向發出聲音的一邊轉過身去,用微弱的聲音說: 「是非洲來的信使,對嗎?」 「不是,伯爵先生,」一個聲音回答,它使得拉烏爾的父親在他的床上哆嗦起來。 「格力磨!」他低聲說。 汗水開始從他瘦削的兩頰上向下流。 格力磨出現在門口。這不是我們曾經看見過的那個格力磨了,那時候,他滿懷勇氣和忠誠,顯得還很年輕,第一個跳上用來帶拉烏爾·德·布拉熱洛納去國王的艦隊的小船。 現在他成了一個神情嚴肅、臉色蒼白的老頭兒,衣服上全是塵土,稀疏的頭髮因為年老全白了。他顫抖著倚靠在門框上,他在燈光裡遠遠看見他的主人的臉,差一點倒在地上。 這兩個人,在以往的共同生活中,他們的心靈一直相通的,他們的眼晴可以節省其他的表情,知道默默地表達許多事情,這兩位老友從心地上說,是同樣的高尚,雖然他們的命運和出身大不相同。現在他們互相對視著,都發著愣。他們只看了一眼,就看到了對方的心底裡。 格力磨的臉上帶著痛苦的痕跡,但是因為對悲傷習慣了,這種痛苦已經顯得陳舊了。看來只有這種表情可以用來表達他的思想。 就象從前他不習慣說話一樣,他現在也不習慣微笑了。 阿多斯一眼看出了他的忠實的僕人臉上所有的變化,他用在他夢中對拉烏爾說話同樣的聲調說道: 「格力磨,拉烏爾死了,是不是?」 在格力磨的後面,其他的僕人的心都在猛烈地跳動,眼睛朝病人的床望著,靜聽著。 他們聽到這個可怕的問題,接著是可怕的寂靜。 「是,」這個老人說,他從胸膛裡發出了這一個單音節的字眼,同時伴著一聲嘶啞的歎息聲。 這時候,響起了悲哀的聲音,它們盡情地呻吟,哀悼聲和祈禱聲充滿了全房間,將死的父親用眼睛尋找他兒子的畫像。 對阿多斯說,這時候好象是一個帶領他入夢的過渡狀態。 他沒有發出一聲叫喊,沒有流一滴淚水,容忍,溫和,順從,象殉道者一樣,他向天空抬起眼睛,想再看一看從吉傑利的山上向上升去的那個親愛的影子,當格力磨來到的時候,它正在離開他。 無疑地,他在凝望天空的時候,他又進入美妙的夢境,他又經過了他的又可怕又甜蜜的幻覺不久前領他走過的那些道路,因為,他慢慢地閉上眼睛以後,他又張開了眼睛,他開始微笑了。他剛才看到了拉烏爾,拉烏爾也對著他微笑。 雙手在胸前合掌,臉朝著窗子,全身浸在把花木的香氣帶到他的床頭的夜晚清新的空氣裡,阿多斯陷入了對活著的人們從來沒有看見過的天堂的思念,而且不再從這種狀態裡出來了。 天主肯定在其他的人被天主嚴厲地接待而發抖的時候,願意對這個選民打開永恆的真福的寶庫。那些人總是緊緊抓住他們熟悉的這一生不放,害怕他們在死神的陰沉朦朧的火把光下隱隱看見的另一生。 阿多斯被他的兒子的純潔寧靜的靈魂帶領著,兒子的靈魂渴望和父親的靈魂在一起。對這個正直的人來說,在靈魂經過回到天國的這條崎嶇的道路上時,到處都有悅耳的歌聲和芬芳的香氣。 這樣精神恍惚了一個小時以後,阿多斯緩緩地舉起了兩隻象蠟一樣白的手,嘴唇上一直露著微笑。他低聲地說出這幾個字,非常輕,非常輕,只能勉強聽得見,是對天主說的,或者是對拉烏爾說的, 「我來了!」 他的雙手慢慢又落了下來,就象他自己把它們重新放到床上似的。 死神對這個高尚的人物是隨和的,溫柔的。它免除了他臨終時的痛苦,瀕死時的痙攣。它用一隻寬容的手指,給這個值得它處處尊敬的偉大的靈魂打開了一道道通向永生的門。 天主無疑對死神吩咐過,因此,對這個如此溫和的死神的虔誠的回憶能長留在在場的人的心裡和其他的人的記憶裡。這樣的死亡使得那些生活在人間,但他們的一生並不使他們害怕最後審判①的人喜愛從此生去彼生回到來世去。 ①基督效認為有一日現世將最後終結,所有世人都將接受上帝的最後審判。 阿多斯在永久的長眠中始終保持著那種平靜真誠的微笑,這樣的表情要陪伴著他一直到墳墓裡。他的寧齡的容貌,他的平靜的去世,使他的僕人們都不相信他已經離開了人間。 伯爵手下的僕人想把格力磨領走。格力磨站得遠遠的,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張漸漸變得蒼白的臉,他虔誠地害怕會把死神的氣息帶給伯爵,所以沒有走過去。但是,格力磨雖然十分疲勞,也不願意離開。他坐在門口,象一個衛兵那樣警惕地守衛著他的主人,希望能看到他蘇醒時的第一道目光,能聽到他垂死前的最後一聲歎息。 整座房子裡一切的聲音都靜下來了,每個人都尊重領主的睡眠。可是格力磨豎起耳朵聽著,他發覺伯爵不再呼吸了。 他直起身子,兩手撐著地面,留神地察看他的主人的身體會不會突然抖動。 沒有!他恐懼極了。他站了起來,就在這時候,他聽見樓梯上響起了腳步聲;一種佩劍撞擊馬刺的聲音,軍人身上發出來的聲音,他耳朵聽上去非常熟悉,他正要向阿多斯的床走去,這個聲音攔住了他。一個比銅比鋼的聲音還響亮的聲音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響了起來。 「阿多斯!阿多斯!我的朋友!」這個激動得帶著眼淚的聲音說。 「達爾大尼央騎士先生!」格力磨結巴地說。 「他在哪兒?」火槍手接著說。 格力磨用他的骨頭突出的手指抓住達爾大尼央的胳膊,把床指給他看,在床單上的屍體顯得特別蒼白。 達爾大尼央沒有發出尖聲的叫喊,一陣喘息使他的喉嚨都鼓起來了。 他貼著腳,哆嗦著向前走去,他的腳步走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叫他自已都害怕,一種無法形容的不安使他的心都碎了。他把耳朵貼到阿多斯的胸口上,把臉靠在伯爵的嘴上。沒有聲音,也沒有氣息。達爾大尼央向後退去。 格力磨眼晴對著達爾大尼央望著,對格力磨說,達爾大尼央的每個動作都在告訴他發生了什麼事。格力磨畏畏縮縮地在床腳邊坐下來,嘴唇緊貼到他的主人挺直的腳托起的床單上。 這時候,他的發紅的眼睛流出了大滴大滴的眼淚。 這個絕望的老人低頭哭泣著,一句話也不說,那種令人心酸的樣子,一生經歷過無數激動的場面的達爾大尼央也從來沒有遇見過。 達爾大尼央隊長出神地站在這個帶著微笑的遺體前面,死者好象最後還在想著怎樣親切地歡迎他最好的朋友,除去拉烏爾以外他最心愛的人,雖然他已經在另外一個世界了。為了回答這種最後的殷勤的接待,達爾大尼央親了親阿多斯的前額,用顫抖著的手指合上他的眼睛。 然後,他在床頭坐下,他一點不怕這個死人,三十五年來,這個死去的人對他是這麼友好這麼親切;他完全沉浸在對往事的回憶中,是伯爵的莊嚴的臉把這些往事大量地集中到他的頭腦裡,有些往事就象這個微笑一樣美麗喜人,另一些往事卻陰鬱,愁慘,無情,好象這張為了永生而閉上眼睛的臉。 突然,悲傷象流水一樣一分鐘也不停地侵入他的心裡,撕碎了他的胸膛。他無法控制他激動的情緒,站起來,猛烈地沖出這個房間,剛才他本來是給阿多斯送波爾朵斯去世的消息來的,卻在這兒發現阿多斯也死了。他發出了令人心碎的哭聲,僕人們仿佛都等待著這痛苦的進發,這時一個個用淒慘的叫喊聲來響應達爾大尼央的哭聲,領主的狗也隨著悲哀地叫起來。 只有格力磨沒有發出聲音。即使在他痛苦到了頂點的時候,他也不敢褻瀆死者,也不敢生平第一次打擾他的主人的睡眠。再說,阿多斯已經使他養成了從不說話的習慣。 達爾大尼央一直在樓下的大廳裡走來走去,咬住自己的拳頭,好壓制住他的歎息聲。在黎明的時候,他再一次走上樓,等候格力磨向他轉過頭來,他向格力磨做了一個手勢,要他走過來,這個忠誠的僕人象一個影子那樣一聲不出地照做了。 達爾大尼央下了樓,格力磨跟在他後面。 一走到前廳,他就握住這個老人的手,說: 「格力磨,我已經看到父親是怎麼死的,你現在告訴我兒子是怎樣死的吧。」 格力磨從他懷裡拿出了一封很大的信,在信封上寫著阿多斯的地址。達爾大尼央認得那是德·博福爾先生的筆跡,他撕碎封印,一面看信,一面在微藍的曙光下,大步地在陰暗的老椴樹樹蔭下的小徑上走著,剛剛去世的伯爵的腳步在小徑上走過的腳印還清晰可見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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