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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〇


  「夫人,我這就要說到只有很少人知道的事了。我說很少人嗎?不對!其實我應該說只有兩個人,因為在從前也只有五個人,這些年來主要參加者一一死去,秘密就更加保險,不會洩露出去。我們的先王已經跟他的祖先長眠地下,收生婆佩羅納緊跟著也去世了,拉波爾特早已經被人遺忘了。」

  太后張開嘴想回答;這時候她正用手撫摸自己的臉,在她冰冷的手底下她發現了密密麻麻滾燙的汗珠。

  「到了八點鐘,」貝吉納繼續說下去;「國王十分高興地在吃晚飯,在他周圍只有快樂,叫嚷,滿杯滿杯的葡萄酒。老百姓在陽臺下面喊叫,瑞士兵、火槍手和衛士被喝醉酒的大學生抬著在城裡遊蕩。

  「舉國歡騰,那可怕的喧鬧聲傳進來,嚇得王太子,未來的法國國王,在保姆德·奧薩克夫人的懷裡輕輕地呻吟。他的眼睛要是睜開的話,一定會看見在搖籃裡有兩頂王冠,突然間陛下您發出一聲尖叫,佩羅納夫人立刻又來到您的床頭。

  「醫生們在遠處的一間大廳裡吃飯。宮裡由於老百姓湧進來,美有崗哨,沒有衛兵,一片混亂。接生婆檢查了陛下您的情況,驚訝得叫起來,您這時淚流滿面痛苦得發了瘋,接生婆把您抱在懷裡,並且派拉波爾特去通知國王,說王后陛下想在她的臥房裡見他。拉波爾特,您也知道,夫人,他是一個沉著而又機智的人。他來到國王跟前時並不象有些僕人那樣因為事關重大自己嚇壞了,而且還想嚇唬別人,況且國王等著聽的也並不是一個嚇人的消息。總之,拉波爾特嘴上掛著微笑,出現在國王的椅子旁邊,對國王說:

  「『陛下,王后很高興,如果能見到陛下,一定更加高興。』」

  「那一天,路易十三可以把他的王冠給一個要飯的人去換他的一句『天主保佑!』國王愉快,輕鬆,活潑,他離開餐桌,用也許只有亨利四世才可能有的腔調說:

  「『先生們,我去看我的妻子。』」

  「他到了您房裡,夫人,正好佩羅納夫人捧給他第二位王子,象頭一位一樣漂亮、結實,她對他說:

  「『陛下,天主不希望法蘭西王國落到女人手裡。』」

  「國王在本能反應下,朝這個男孩撲過去,喊道:

  「『謝謝,我的天主!』」

  貝吉納說到這兒停住了,看到了太后有多麼痛苦。奧地利安娜仰坐在她的扶手椅上,頭低著,眼神呆滯,她在聽,但是聽不見,她的嘴唇痙孿地動著,不是在向天主禱告,就是在咒駡面前的這個女人。

  「啊!不要相信,如果在法國只有一位王太子,」貝吉納大聲說,「不要相信,如果王后讓這個孩子在遠離寶座的地方過默默無聞的生活,不要相信她是一個壞母親。啊!不……有人知道她流了多少眼淚,有人能夠數出她給了這個可憐的小生命多少熱吻,來交換根據國家利益判處路易十四的孿生兄弟過的這種悲慘和陰暗的生活。」

  「我的天主!我的天主!」太后有氣無力地喃喃低聲說。

  「我們知道,」貝吉納連忙繼續說下去,「國王看到自己有了兩個年齡一樣,權利相等的兒子,開始為法國的安全擔心,為他的國家的安寧擔心。我們知道,路易十三為此召見了德·黎塞留紅衣主教,他在陛下的書房裡考慮了一個多小時,說出了這個判決詞:『一個國王先下來是為了繼承陛下的王位。天主又讓生下另一個國王,是為了繼承頭一個國王的王位,可是現在,我們只需要頭一個生下來的,讓我們把第二個藏起來不讓全法國的人知道,正如天主曾經把他藏起來不讓他的生身父母知道一樣。』一位王子,對國家說來,是和平和安全,兩個競爭者,這就是內戰和混亂。」

  王后猛地立起來,臉色蒼白,兩手緊緊握成拳頭。

  「您知道得太多了,」她用低沉的嗓音說,「因為您接觸到了國家機密。至於讓您知道這個秘密的那些朋友,他們是卑鄙小人,是假朋友。在今天犯下的罪行中您是他們的同謀。現在,把假面具除掉,否則我就叫我的衛隊長把您抓起來。啊!這個秘密並不使我害怕!您掌握了這個秘密,我不會饒了您!它將凍結在您的心裡,不論是這個秘密還是您的生命,從這個時刻起都不再屬￿您了!」

  奧地利安娜一邊威脅,一邊做手勢她朝貝吉納走了兩步。

  「您應該學會認識被您拋棄的朋友們的忠誠、榮譽和謹慎,」貝吉納說。

  她突然除掉假面具。

  「德·石弗萊絲夫人!」太后叫起來。

  「唯一和陛下一起共有這個秘密的心腹人。」

  「啊!」奧地利安娜低聲說,「過來擁抱我,公爵夫人。唉!象這樣拿朋友的悲痛開玩笑,是成心不讓朋友活下去。」

  太后把頭靠在老公爵夫人的肩膀上,辛酸的眼淚象泉水般湧出來。

  「您還是這麼年輕啊!」公爵夫人用低沉的嗓音說,「您哭了吧!」

  第一八三章 兩個朋友

  太后高傲地望著德·石弗萊絲夫人。

  「我相信,」她說,「您談到我的時候一定說過『幸福的』這三個字。可是,公爵夫人,我直到如今還是相信,比法蘭西王后更不幸的人在這個世界上不可能有了。」

  「夫人,您確實是一位生活在痛苦中的母親。但是,在我和您這兩個被邪惡的人心分開的老朋友剛剛談起的這些了不起的苦難之外,我是說,在這些王室的不幸事件之外,您還有快樂,這些快樂固然不很顯著,但是這個世界上的人卻非常羡慕。」

  「哪些快樂?」奧地利安娜悲傷地說,「您怎麼能夠說出『快樂』這兩個字,公爵夫人?您剛才還承認我的肉體和精神都需要藥物治療。」

  德·石弗萊絲夫人思索了一下。

  「國王們離其他的人多麼遠啊!」她喃喃地低聲說。

  「您這話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他們離老百姓那麼遠,忘了其他的老百姓還需要一切最起碼的生活必需品。這就象非洲山區的居民一樣,他們住在雪水澆灌的綠色的高原上,不懂得平原的居民在被太陽曬焦了的土地上為什麼會饑渴而死。」

  太后臉微微有點紅,她終於懂得對方話裡的意思。

  「您知道,是我不好,不該拋棄您。」她說。

  「啊!夫人,聽說國王繼承了他父親對我懷有的仇恨。國王如果知道我在王宮,會把我攆走的。」

  「我不能肯定說國王對您有好感,公爵夫人,」太后回答;「但是我,我原來可以……秘密地。」

  公爵夫人流露出輕蔑的笑容,使她的交談者感到了不安。

  「再說,」太后連忙補充說,「您到這兒來,這很好。」

  「謝謝,太后。」

  「至少可以揭穿說您已經死去的謊言,使我們感到快樂。」

  「確實有人說我已經去世了嗎了?」

  「到處都這麼說。」

  「可是我的孩子們並沒有戴孝。」

  「啊!您也知道,公爵夫人,宮廷經常挪動地方。我們難得見到阿爾貝·德·呂依內斯先生家裡的人,①而且我們經常生活在憂慮之中,許多事我們都忽略了。」

  「陛下不應該相信我去世的謠言。」

  「為什麼?唉!我們都要死的,難道您沒有看見,您的妹妹——您從前就是這麼稱呼我的——已經離墳墓不遠了嗎?」

  「陛下,如果您相信我去世了,那一定會感到奇怪為什麼沒有收到我的音信。」

  「死亡有時候是突如其來的,公爵夫人。」

  「啊!陛下!心靈裡裝著象我們剛談到的這種秘密的人,總想一吐為快,應該在死以前先得到滿足。在我們為來生做準備的事情中,有一件是清理我們的文件。」

  太后打了個哆嗦。

  ① 德·石弗萊絲夫人是德·呂依內斯公爵的遺孀,後改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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