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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三


  查理二世這位沉醉在尋歡作樂中的國王就是把他的宮廷安置在這兒的。這位國王性情上是個詩人,這個從前的不幸者,他用一整天的享受來補償自己不久以前在苦惱和貧困中度過的每分鐘。

  查理二世在漢普頓宮這座美麗的王宮裡喜愛的,不是柔軟的草坪,儘管它柔軟得讓人以為是走在天鵝絨上;不是侮一棵樹周圍的、開滿花的那塊方形花壇,那一株株玫瑰花足有二十尺高,花朵盛開,象一束束升在空中的焰火,不是枝丫象柳樹一樣一直垂到地面的那些大椴樹,它們用它們的濃蔭,或者不如說,用它們的頭髮籠罩著一切愛情或者一切夢想,查理二世喜愛的不是這一切。

  那麼,也許是象裡海海水一樣的這片橙黃色的美麗河水,這片無比廣闊的河水,在微風吹拂下起著漣漪,看上去象克婁巴特拉①的捲曲的頭髮。這些水面覆蓋著水蔊菜和白睡蓮,睡蓮的茁壯的花苞微微打開,露出了包在乳白色花瓣裡的形狀象雞蛋的、閃著紅光的金色胚芽。這些神秘的、充滿低微響聲的水面上,有黑天鵝和貪婪的小鴨子遊著,長滿絲一般絨毛的脆弱的小鴨子追逐著歇在菖蘭上的綠飛蟲和躲在青苔間的青蛙。

  ① 克婁巴特拉(前69一前30):埃及托勒密王朝的末代女王,以美貌著稱。

  也許是長滿雙色葉子的巨大的枸骨葉冬青,橫架在溝渠上的那些秀麗的小橋,在長得沒有盡頭的小徑上鳴叫的那些鹿和在黃楊樹和苜蓿間飛飛跳跳的鶺鴒。

  因為這一切在漢普頓宮都有;另外還有一排排貼牆種植的白薔薇,它們沿著架子往上爬,把芬芳潔自的雪片撤落在地上,在大花園裡有古老的埃及無花果樹,樹身發綠,根部沉浸在充滿詩意的、茂盛的苔蘚裡。

  不,查理二世在漢普頓宮喜愛的,是午後在他的一座座平臺上跑過的那些迷人的女人。他象路易十四一樣,他讓當時最聰明的畫家中的一位在他的大書房裡把她們的美都畫下來。那些最聰明的畫家有本事把充滿愛情的眼睛裡流露出的光芒摹繪到畫布上。

  我們到達漢普頓宮的那一天,天空幾乎象法國的天空一樣柔和、明亮,空氣潮濕溫暖,花壇裡長得密密麻麻的天竺葵、巨大的香豌豆、山梅花和天芥萊,吐送出醉人的香氣。

  下午一點鐘,國王打獵回來,吃了中飯,拜訪了正式的情婦德·卡斯特爾梅恩公爵夫人。在這樣證明他的忠實以後,他可以允許自己自由自在地幹不忠實的事,一直幹到晚上。

  整個宮廷上的人都在嬉笑玩樂,談情說愛。在這時候夫人們嚴肅地問那些紳士,穿粉紅絲襪子的腳和穿綠絲襪子的腳,他們覺得哪一種腳更迷人一點。

  在這時候,查理二世宣佈,一個女人要是不穿綠絲襪子,就沒救了,這是因為露西·斯圖爾特小姐穿這種顏色的襪子。

  國王正爭取別人也同意他的觀點時,我們看見在面對平臺的山毛櫸樹下的小路上有一個穿著顏色樸素的衣服的年輕夫人,她和另一個穿淡紫色和深藍色衣服的夫人並排走著。

  她們穿過草坪,在草坪中間有一座美麗的銅美人魚噴泉。她們一邊談,一邊在平臺上走,沿著平臺,從磚圍牆那兒有好些外形各不相同的涼棚伸到花園裡來。但是這些涼棚大部分裡面都有人。這兩個年輕女人繼續走過去,她們一個臉發紅,另外一個陷入在沉思之中。

  最後她們來到這片俯視著泰晤士河的平臺的盡頭,找到了一個涼快的隱蔽的地方,並排坐了下來。

  「我們上哪兒去,斯圖爾特?」兩個女人中比較年輕的一個對她的同伴說。

  「我親愛的格拉夫頓,你也看得很清楚,我們上你領我們去的地方。」

  「我?」

  「當然,你!到王宮的盡頭,年輕的法國人坐在那兒的長凳上等著,他在歎氣。」

  瑪麗·格拉夫頓小姐突然停住。

  「不,不,」她說,「我不上那兒去。」

  「為什麼?」

  「讓我們回去吧,斯圖爾特。」

  「正相反,讓我們向前走,並且交換交換意見。」

  「關於什麼事?」

  「關於你每次散步,德·布拉熱洛納子爵都陪著,德·布拉熱洛納子爵每次散步你也都陪著。」

  「你由此得出結論,他愛我或者是我愛他嗎?」

  「為什麼不?他是一位可愛的紳士。我希望沒有人聽見我的話,露西·斯圖爾特小姐一邊說,一邊帶笑容地回頭看看,這種笑容說明她的擔心也並不大。

  「不,不,」瑪麗說,「國王和德·白金漢先生在他的橢圓形涼亭裡。」

  「說到德·白金漢先生,瑪麗……」

  「什麼事?」

  「我覺得他從法國回來以後,自命是你身邊的騎士,你心裡有什麼想法?」

  瑪麗·格拉夫頓聳聳肩膀。

  「好!好!這種事我要去問問英俊的布拉熱洛納,」斯圖爾特笑著說,「我們趕快去找他。」

  「找他幹什麼?」

  「我有話要對他說。」

  「等一等,先聽我說一句。喂,斯圖爾特,你知道國王的那些小小的秘密。」

  「你認為我知道嗎?」

  「當然!你要是不知道,就沒有人知道了。你說說看,德·布拉熱洛納先生為什麼到英國來,他在這兒幹什麼?」

  「無非是任何一個被自己的國王派到另外一位國王跟前來的紳士幹的那些事。」

  「好吧。但是,說真的,政治雖然不是我們的專長,我們還是多少掌握一些情況,使我們知道德·布拉熱洛納先生在這兒並沒有什麼重要的使命。」

  「聽好,」斯圖爾特裝出一副嚴肅的神色,說,「我願意為了你洩露一樁國家秘密。你要不要我把路易十四國王交德·布拉熱洛納先生帶給查理二世國王陛下的信念給你聽聽?」

  「當然願意。」

  「信是這樣寫的,『我的哥哥,我把我宮廷上的一位紳士,某一個您喜愛的人的兒子,派到您這兒來。我請您好好對待他,使他愛上英國。』」

  「信上這麼說的?」

  「一字不差·「一或者說相差無幾。字句我不保證完全對,但內容我可以保證完全正確。」

  「好吧,你從這中間推斷出什麼來,或者更確切地說,國王推斷出什麼來?」

  「推斷出法國國王陛下有他的理由要把德·布拉熱洛納先生打發走,使他結婚……當然不是在法國,而是在別的地方。」

  「因此按照這封信?……」

  「查理二世國王接待德布拉熱洛納先生,正象你知道的,既隆重又友好。他把白廳裡最漂亮的房間給他,因為你是他宮廷上最寶貴的女人,而你又拒絕了他的愛情……好啦,別臉紅……所以他希望能使你對法國人產生好感,把這份美麗的禮物獻給他。這就是為什麼你,三十萬鎊的女繼承人,你,未來的公爵夫人.你,又美麗又善良,凡是有德·布拉熱洛納先生參加的散步,他讓你也都參加。總之,這是一個計劃,是一種密謀。瞧,如果你有意思,我可以幫忙。」

  瑪麗小姐帶著她慣有的那種迷人表情,莞爾一笑,握住同伴的胳膊,說:

  「謝謝國王。」

  「對,對,不過德·白金漢先生會嫉妒的。當心啊!」斯圖爾特回答。

  這句話剛說出口,德·白金漢先生就從平臺上的一個涼亭裡走出來,笑容滿面地走到兩個女人跟前,說,

  「您弄錯了,露西小姐,不,我不會嫉妒的,證據就是,瑪麗小姐,你瞧,應該是我嫉妒的對象的那個人,德·布拉熱洛納子爵就在那邊,他獨自一個人在沉思。可憐的人,因此請允許我把他留下幾分鐘享受您親切的陪伴,因為我需要在這幾分鐘裡跟露西·斯圖爾特小姐談談。」

  接著他朝露西這邊鞠了一個躬,說,

  「您能讓我榮幸地攙著您去向國王致敬嗎?他在等我們。」

  白金漢說完這句話,仍舊笑著,握著露西·斯圖爾特的手,把她帶走了。

  瑪麗·格拉夫頓單獨留下,頭向一邊肩膀歪斜著,那神請懶嬌媚的神態只有年輕的英國姑娘才有。她一動不動地待了片刻,眼睛盯住拉烏爾,但是對自己應該怎麼辦好象還一時拿不定主意。她的雙頰白一陣又紅一陣,紅一陣又白一陣,洩露出她內心裡在進行一場鬥爭,最後她看上去好象下了決心,邁著相當堅定的步伐向拉烏爾坐著的長凳走去。拉烏爾確實正象前面說過的那樣在想心思。

  瑪麗小姐走在綠油油的草坪上,聲音儘管那麼輕,還是驚醒了拉烏爾。他轉過頭來,看見了年輕姑娘,於是迎著幸福的命運給他帶來的伴侶走去。

  「我被派到您這兒來,先生,」瑪麗格拉夫頓說,「您接待我嗎?」

  「能有這樣的幸福,我應該感謝誰呢,小姐?」拉烏爾問。

  「應該感謝德·白金漢先生,」瑪麗裝出高興的神色,回答。

  「感謝德·白金漢先生,可他是那麼熱切地盼望您寶貴的陪伴!小姐,我應該相信您的話嗎?」

  「先生,您也看見了,一切都確實在促使我們能夠在一起度過我們每一天中最好的,或者不如說,最長的一部分時間。昨天,是國王命令我吃飯時讓您坐在我旁邊,今天,是德·白金漢先生要求我來坐在這張長凳上您的旁邊。」

  「他走開,把空位子讓給我嗎?」拉烏爾局促不安地問。

  「看看那邊,小路的拐彎處,他就要跟密斯斯圖爾特走得看不見了。在法國有象這樣獻殷勤的嗎,子爵先生?」

  「小姐,法國是怎麼個情況我說不太清楚,因為我簡直不能算一個法國人。我在好幾個國家生活過,幾乎總是在當兵,此外我在鄉下度過很長時間,我是一個野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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