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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三


  這時候她的雙膝已經支持不住,漸漸地從跪凳的踏級上滑下去,頭靠在木頭十字架上,兩眼發呆,呼吸急促,她望著玻璃窗,等候著天亮。

  淩晨兩點鐘時她還處在這種精神失常的狀態中,或者更確切地說,處在這種出神的狀態中。她已經不再屬￿她自己了。

  後來,等她看到紫紅色的晨曦落在王宮頂上,並且使她抱著的那個象牙耶穌像的輪廓模模糊糊地顯現出來,她使了使勁站起來,吻了吻十字架上的神聖殉道者的雙腳,走下了她房門外的樓梯,一邊下樓,一邊用一件斗篷把自己的頭裹起來。

  她來到宮門時,正好火槍手的巡邏隊打開門,放換崗的頭一班瑞士兵進來。

  這時候她從衛兵後面悄俏走過去,當巡邏隊長想到問問這個一清早從宮裡出來的年輕女人是誰時,她已經到了街上。

  ①雅各:基督教《聖經》故事中的希伯來人的族長,他替經夢見一個梯子立在地上,梯子的頭頂著天,有神的使者在梯子上上去下來。

  第一六五章 逃走

  拉瓦利埃爾眼在巡邏隊的後面出來。

  巡邏隊沿著聖奧諾雷街朝右走去,拉瓦利埃爾機械地轉向左邊。

  她的決心已經下了,她的計劃已經定了;她打算到夏約①的加爾默羅會②的女修道院去,那座修道院的院長以嚴厲而出名,嚴厲得使宮廷上熱衷於上流社會生活的女士們談虎色變。

  拉瓦利埃爾從來沒有遊覽過巴黎,從來沒有步行出過門,即使在比這時候平靜的心境中,她也找不到路。這就足以解釋她為什麼沿著聖奧諾雷街朝上坡走,而沒有朝下坡走。

  她急於遠遠地離開王宮,她確實遠遠地離開了。

  她僅僅聽人說過,夏約朝向塞納河,因此她朝著塞納河走去。

  她走上公雞街,不能從盧佛宮穿過去,於是沿著後來貝洛⑧建造柱廊的那塊空場地,向聖日耳曼-洛克賽盧瓦教堂走去。

  很快地她到了塞納河畔。

  她激動不安,走得很快。她幾乎沒有感到自己身體虛弱;因為走起路來有些瘸,她才偶爾有時想起她幼年時的那次扭傷。

  換了在別的時間裡,她的神態一定會引起目光最不銳利的人的懷疑,一定會引起最不好奇的過路人的注意。

  但是在淩晨兩點半鐘,巴黎的街道上差不多可以說是很荒涼,只有出來掙錢糊口的勤勉的手藝人,或者是在外面吃喝放蕩了一夜才回家去的、危險的二流子。

  對頭一種人說來,一天剛開始,對後一種人說來,一天剛結束。

  拉瓦利埃爾對巴黎人的臉型一無所知,分不出什麼是正直誠實的臉型,什麼是厚顏無恥的臉型,因此她見了每張臉都感到害怕。貧苦在她眼裡,是一個駭人的怪物,她遇到的這些人好象都很貧苦。

  她還是頭天晚上的那身打扮,儘管有點亂,但看上去還是很漂亮,因為她去見王太后就是這身打扮。另外,她為了看清自己走的路撩起遮住臉的斗篷時,她蒼白的臉色和美麗的眼睛表達出來的是這些老百姓所不懂的一種語言,這個可憐的逃跑者不知不覺地引起了一些人的歹念,引起了另一些人的憐憫。

  拉瓦利埃爾就這樣氣喘吁吁,慌慌張張,連奔帶跑地來到了沙灘廣場。

  她時不時停下來,背靠牆,手按在心口上換了一口氣,然後又繼續以更快的速度朝前奔跑。

  到了沙灘廣場,拉瓦利埃爾迎面碰上了三個男人,這三個人喝得醉釀醉,衣冠不整,走起路來踉踉蹌蹌,剛從停泊在碼頭上的一條船上出來。

  船上裝載著葡萄酒,三個人顯然是開懷暢飲了一番。

  他們用三個不同的調門歌唱他們的狂飲,從斜坡爬上來,到了河畔,正好一下子擋住年輕姑娘的路。

  拉瓦利埃爾停了下來

  ①夏約:當時在巴黎西南塞納河邊緊挨市區的一個小村子。

  ②加爾默羅會:見上冊第158頁注①。

  ③貝洛(1613-1688):法國醫生,建築家。「盧佛宮柱廊」是他在1666-1670年間建造的。

  他們呢,看到這個穿著宮廷服裝的女人,也站住腳,動作一致地牽起了手,圍住拉瓦利埃爾,沖著她唱:

  「您孤孤單單太寂莫,來吧,來跟我們一塊兒笑。」

  拉瓦利埃爾立刻明白了這些人是在唱給她聽,是想攔住她,不讓她過去。她試了幾次想逃,但是逃不掉。

  她兩條腿發軟,明白自己快要倒下去,發出一聲驚駭的叫喊。

  但是就在這同一瞬間,包圍她的圈子突然被一股強大的力量衝開了。

  侮辱她的人一個朝左邊栽倒,一個朝右邊滾去,一直滾到河邊,還有一個搖搖晃晃,站立不穩。

  一個火槍隊的軍官出現在年輕姑娘面前,他皺緊雙眉,嘴上說著威脅的話,舉著的手繼續做著威脅的姿勢。

  三個醉漢看見軍服,特別是領教了穿軍服的這個人剛使出的力氣,一個個都逃之夭夭。

  「見鬼!」軍官叫起來,「原來是德·拉瓦利埃爾小姐!」

  拉瓦利埃爾被剛才發生的事嚇糊塗了,忽然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大吃一驚,抬起頭來一看,認出了達爾大尼央。

  「是的,先生,」她說,「不錯,是我。」

  她同時抓住他的胳膊。

  「您要保護我,是不是,達爾大尼央先生?」她用懇求的聲音補充說。

  「我當然要保護您,不過這時候,我的天主,您上哪兒去?」

  「我上夏約去。」

  「您從拉佩上夏約去?說真的,小姐,您是背朝著它了。」

  「那就請您,先生,給我指指路,再送我幾步。」

  「啊!好,好。」

  「可是我怎麼會在這兒碰上您?多虧了上天的什麼恩典,您正好及時地來幫助我?說真的,我覺得好象是在做夢,我覺得自己好象發了瘋」

  「我正好在這兒,小姐,是因為我在沙灘廣場,聖母像教堂旁邊,有一所房子,我昨天來收房錢,留下過夜。因此我希望一大早趕回王宮去檢查我的崗哨。」

  「謝謝!」拉瓦利埃爾說。

  「我幹的事,我已經說了,」達爾大尼央心裡想,「可是她,她幹了什麼?為什麼在這時候上夏約去?」

  他伸出胳脾去讓她挽著走。

  她挽住他的胳膊,開始急急忙忙朝前走。

  然而急急忙忙的步伐掩蓋著極端的虛弱無力。達爾大尼央感覺出來,他提出要拉瓦利埃爾休息休息,但是她拒絕了。

  「您大概不知道夏約在哪兒吧?」達爾大尼央問。

  「是的,我不知道。」

  「離這兒很遠。」

  「不要緊!」

  「起碼有一裡路。」

  「這一裡路我能夠走」

  達爾大尼央沒有再說下去;他單單從聲調中就可以聽出她是真正下了決心。

  他與其說是送她,還不如說是在抬著她走。

  最後他們看見了那些山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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