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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六


  第一六〇章 法蘭西王國的檔案保管人馬利科爾納

  兩個女人身子裹在斗篷裡,臉用黑天鵝絨的半截面具遮住,畏畏縮縮地跟在馬尼康後面走著。

  二層樓上,在紅錦緞的簾子後面,有一盞燈放在餐具櫃上燈光柔和。

  在這間房間的另一頭,一張有螺旋形柱子的床,料子和遮住燈光的簾子相同的床帷拉攏著,裡面躺著德,吉什,頭下面高高地墊著兩個枕頭,眼睛淹沒在一片濃霧裡。長長的環形黑移發散落在床上,亂糟糟地圍著年輕人的乾癟而蒼白的太陽穴。

  走進這間屋子可以立刻覺察到受傷者在發著高燒。

  德·吉什在做夢。他的頭腦在黑暗中做著一個澹妄性的幻夢,凡是將要進入來世的人,天主都要給他們送來這種幻夢。

  地板上有兩三塊還沒有幹的血跡。

  馬尼康匆匆地上了樓,不過到了門口他停住了,輕輕推開門,把頭伸進去。他看到屋子裡靜悄悄的,於是踮著腳走到標準的亨利四世時代式樣的大皮扶手椅跟前,看到護士很自然地已經睡著了,子是把她叫醒,要她到隔壁房間去。

  接著他站在床旁邊,停留了片刻,考慮是不是應該叫醒德·吉什,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他。

  但是他開始聽見門簾後面有綢裙子的窸窣聲,和他的兩個同路人的喘氣聲,而且門簾在晃動,似乎快要撩起來了,於是沿著床邊跟著護士退到隔壁房間去。

  就在他出去的那一刹那,門簾撩了起來,兩個女人走進了他剛離開的房間。

  先進來的那個女人朝同伴做了一個命令式的手勢,叫她坐在門邊的一個矮凳上。

  接著她果斷地朝床邊走去,把掛在鐵橫杆上的床帷拉開,扔到床頭後面去。

  她於是看見了伯爵蒼白的臉,看見了他的右手,右手用白得耀眼的繃帶包著,擱在遮住部分病床的、有深色花紋的短三角巾上,因此顯得格外刺眼。

  她看見有一滴血在繃帶上逐漸化開,不由得渾身直打哆嗦。

  年輕人露著雪白的胸脯,仿佛夜間的涼爽空氣對他的呼吸有所幫助似的。一條細繃帶紮住傷口上的敷料,傷口周圍有一圈帶藍色的滲出來的血,範圍越來越大。

  一聲深深的歎息從年輕女人的嘴裡發出來。她靠在床柱上,從假面具的兩個眼洞裡望著面前的痛苦情景。

  從伯爵咬緊的牙齒間透出嘶啞而又刺耳的氣息,聽上去象臨死的人在倒氣。

  戴面具的夫人握住受傷者的左手。

  這只手燙得象燃燒著的煤塊。

  但是,就在這位夫人冰冷的手放上去時,冷的刺激是那麼大,以致于德·吉什立刻睜開了眼睛,集中注意力,力圖回到生活中來。

  他看到的頭一樣東西是站在床柱前面的幽靈。

  他看見以後,眼睛睜得更大了,但是眼睛裡面還沒有閃現出智力的光芒。

  這時候夫人朝留在門邊的同伴做了個暗示。毫無疑問這個同伴事先已經被教會了,因為她用清晰有力的聲音,沒有絲毫猶豫地說出下面這幾句話:

  「伯爵先生,王太弟夫人殿下希望知道您這次受傷後忍受了怎樣的痛苦,並且希望通過我的嘴向您表示她因為看到您受苦面感到的悲痛。」

  德·吉什聽到「王太弟夫人」這幾個字以後動了一下,他還沒有注意到發出這聲音的那個人。

  因此他很自然地把頭轉向發出這聲音的地方。

  但是,因為那只冰涼的手一直沒有放開他,所以他又回過頭來望著這個一動不動的幽靈。

  「是您在和我說話嗎,夫人?」他聲音微弱地問,「還是在這問屋子裡另外有一個人跟您在一起?」

  「是的,」幽靈低下頭,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回答。

  「好,」受傷者費力地說,「謝謝您。請告訴王太弟夫人,既然她還想著我,我就死而無怨了。」

  戴假面具的夫人聽見垂死的人說出的這個「死」字,再沒法控制自己,兩行眼淚在面具裡往下流,流到臉頰上面具沒有遮住的地方,露了出來。

  德·吉什如果更請醒一些的話,一定可以看見眼淚象晶瑩的珍珠一樣滾下來,落在他的床上。

  夫人忘掉了自己戴著假面具,舉起手想揩眼淚,卻碰到了冷冰冰的討厭的天鵝絨,一氣之下把面具拉下來,扔在地板上.

  這張意外出現的臉,對德·吉什說來,就像是從一片雲裡冒出來的,他不由得發出一聲叫喊,伸出了兩條胳膊。

  但是他的嘴裡說不出一句話,正如他的全身使不出一點力氣一樣。

  他的右手在意志力的驅使下,根本沒有估計自已有多大的力量,重新垂落在床上,那條如此潔白的被單立刻被一塊更大的血跡染紅了。

  在這同時,年輕人的眼睛變得模糊,緊緊地閉上,仿佛他開始跟不可征服的死神進行著鬥爭。

  接著,他的頭下意識地動了幾下,又在枕頭上跟以前一樣一動不動了。

  只是他的臉色從蒼白變成了鐵青色。

  夫人感到害怕;旦是這一次跟平時不同,害怕具有誘惑力

  她向年輕人俯下身子,用她的呼吸溫暖著這張近得幾乎碰得著的、變了顏色的、冰冷的臉,然後她在德·吉什的左手上迅速地吻了一下,德·吉什就象觸電一樣,第二次醒過來,睜開一雙遲鈍的眼睛接著又陷入昏迷之中。

  「走吧,」她對她的同伴說,「走吧,我們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了,否則我會幹出蠢事來的。」

  「夫人!夫人!您忘了面具」警惕性很高的同伴說。

  「把它拾起來,」女主人一邊回答,一邊發狂般地沿著樓梯跑下去。

  沿街的門半掩著,兩隻輕盈的小鳥飛出去,輕快地飛回到宮裡。

  這兩位夫人中的一位走上樓去,一直來到王太弟夫人的套房裡,消失不見了。

  另一位夫人走進了侍從女伴們的套房,也就是走進了中二樓。

  她到了她的臥房以後,坐在一張桌子前面,連歇日氣的時間都不給自己,開始寫下面這封短信:

  「今晚王太弟夫人去看德·吉什先生。

  這一邊一切都非常好。

  要使您那一邊也如此,別忘了把這張紙燒掉。」

  接著她把這封信折成長條形,小心翼翼地走出去,穿過一條走廊,朝充當王太弟隨從的那些世家子弟的住處走去。

  她在一扇門前停下,篤篤敲了兩下以後,把那張紙從門底下塞進去,轉身跑了。

  回到自己臥房以後,她把自己出去和寫信留下的痕跡都清除乾淨。

  她在為了我們剛提到的這個目的而進行的檢查中,發規桌上有王太弟夫人的假面具。假面具是她按照女主人的吩咐帶回來的,後來忘了還給她。

  「啊!啊!」她說,「明天千萬別忘了我今天忘了做的事。」

  她拿起假面具,拿的是假面具上天鵝絨臉頰的部分,感到大拇指濕了,她望望自己的大拇指。

  大拇指不僅濕了,而且染紅了。

  假面具落在我們前面提到的地板上的血跡裡,假面具的黑面子碰巧碰到了血,血滲進去,染紅了白麻布裡子。

  「啊!啊!」蒙塔萊說,我們的讀者毫無疑問已經從我們描寫的那些活動中認出她來了。「啊!啊!這個假面具我不還給她了,現在它太珍貴啦。」

  她站起來,朝一個械木匣子跑過去,這個匣子裡裝著幾件梳妝用具。

  「不行,這兒不行,」她說,「象這樣珍貴的東西是不能隨便亂放的。」

  接著,在片刻沉默以後,蒙塔萊帶著只有她才有的那種微笑補充說:

  「染上了這位英勇騎士的鮮血的、美麗的假麗具啊,你將要送到珍寶倉庫中去和拉瓦利埃爾的信、拉烏爾的信,存放在一起,總之和所有這些將來有一天會成為法國歷史和君主政休歷史的重要的愛情史料放在一起.你將要送到馬利科爾納先生那兒去,」這個瘋女人一邊開始脫衣服,一邊笑著說,「送到可敬的馬利科爾納先生那兒去,」她吹熄蠟燭說,「他以為自己僅僅是王太弟的套房的總管,而我使他成為波旁王族以及王國那些最好的家族的檔案保管人和史官。馬利科爾納這個心懷不滿的人,就讓他現在抱怨吧!」

  她把床帷拉攏,睡著了。

  第一六一章 旅行

  第二天是指定的動身日子,國王在十一點正帶著王太后、王后和王太弟夫人走下大臺階,去乘他的四輪馬車,馬車上套著的六匹馬正在臺階下面用前蹄踢蹬著。

  整個宮廷裡的人都穿著旅行服裝在馬蹄鐵形臺階前等著,這麼多上了鞍子的馬,套著馬的四輪馬車,由軍宮、僕役和年輕侍從簇擁著的男男女女,場面真是壯觀。

  國王和太后、王后登上四輪馬車。

  王太弟夫人和王太弟跟著上了自己的馬車。

  侍從女伴也以他們為榜樣,兩個兩個地坐上派定給她們的那些四輪馬車。

  國王的馬車帶頭,其次是王太弟夫人的馬車,其餘的馬車遵照禮節的要求按次序跟在後面。

  天氣很熱,一清早人們認為吹著的微風足夠使氣溫降低,但是微風很快地被隱在雲層裡的太陽烤熱,再透過從地面升起的這片熱烘烘的蒸氣,變成了一股灼熱的風,它卷起粉末般的塵土撲向急著趕快到達巴黎的旅人們的臉。

  王太弟夫人頭一個抱怨天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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