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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七章 聖芒代的遊廊

  五十個客人正在等待著總監。這位總監急急忙忙來到了,甚至來不及跟隨身侍從私下交代幾句就跨過臺階,進入前客廳,他的朋友們正聚集在那裡海闊天空地閒聊。總管在忙著設晚宴款待嘉賓。但修道院院長富凱的頭等大事是守候著他哥哥的歸來,同時趁他還沒有出現之前,一心一意想把這家的榮譽占為己有。

  總監的歸來引起了一陣充滿著歡樂和親切的嗡嗡聲。富凱滿臉春風,心情歡暢,慷慨大方,深受他那些詩人們、藝術家們和實業家們的愛戴。從富凱的臉色上,就象從一個神的臉色上,他的小朝廷可以看出一些徵兆,人們可以窺出他在想些什麼,從而根據察顏辨色的結果制定自己的行動準則。富凱那從不曾因為國家大事而起過波瀾的臉,今晚看來比往常更蒼白,這在他的友好中已經不止一個人注意到了。富凱坐在主位席上,興致勃勃地主持著晚宴。他在向拉封丹繪聲繪色地敘述有關瓦特爾遠征的那段趣聞。

  他把梅納維爾和瘦雞的故事講給佩利松聽,客人們都聚精會神聽著。

  滿堂的哄笑和形形色色的插科打渾只是因為佩利松做了一個嚴肅、甚至憂傷的姿態才算止住。

  修道院院長富凱弄不懂他哥哥為什麼把話題向這方而引導,他到底想搞什麼名堂,因此豎起耳朵想聽個明自,他有意想從古爾維爾和總監的瞼上找出答案,可惜的是,什麼也沒找到。

  佩利松開腔了。

  「有人談到柯爾培爾先生了?」他問道。

  「可不是嗎?如果象傳說那樣,國王陛下真要提他當總管,那可怎麼辦?」

  富凱講這番話的意圖是一清二楚的,他的話剛一出口,立刻在席間引起了一陣爆炸:

  「這個吝嗇鬼!」一個嚷道。

  「是個鄉巴佬!」另一個幫腔。

  「偽君子!」第三個插話說。

  佩利松和富凱交換了深邃的一瞥之後,說:

  「先生們,老實說,我們虧待了一位誰也不知道的人。這既不寬宏大量、也不合情合理,諾,總監先生在這裡,我相信,他會同意我的看法的。」

  「完全同意,」富凱回答說,「別去理睬柯爾培爾先生的什麼肥雞瘦雞,今天,要緊的是瓦特爾先生燒的塊菰野雞。」

  這句話驅散了籠罩在賓客們頭上的陰霾。

  古爾維爾用他的儒瓦尼酒灌得詩人們大為興奮,修道院院長象個想得到別人錢財的人那樣聰明伶俐,逗得財政家們、武士們個個都興高采烈、得意忘形。在這樣一片歡樂的氣氛和喧鬧的談笑聲中,所有的焦慮不安全都煙消雲散了。

  在上第二道菜和點心的時候,紅衣主教馬薩林的遺囑成為談論的中心。隨後,富凱差人把果品和甜酒送到與遊廊相毗連的客廳裡。他隨即被一位在這天晚上獲得他偏寵的王后挽著手向客廳走去。

  接著,是樂隊的琴師們用餐;在蜜也似的、處處飄香的春天的夜晚,遊廊上、花園中的散步也同時開始了。

  佩利松走近總監身邊,對他說:

  「大人,您有什麼煩心事?」

  「事情可大哩,讓古爾維爾告訴您吧,」大臣回答。

  佩利松轉過身來,看見那個緊眼在他後面的拉封丹,他不得不聽拉封丹吟誦一首取材於瓦特爾的拉丁文詩歌。

  拉封丹到處抑揚頓挫地吟誦他這首詩已經有一個小時了,這時候找到了佩利松,把他作為推銷他的詩的好對象。

  他以為能抓住佩利松,可是卻讓他溜走了。

  拉封丹只好轉向洛雷,而洛雷為了歡慶晚宴並向東道主的盛情表示謝意,也剛作了一首四行詩。

  拉封丹為了推薦他的詩白忙了一陣;洛雷和他一樣,也想找一個能欣賞他的四行絕句的聽眾。

  他不得已而求其次,不得不走到夏諾伯爵跟前,不巧,這時候正好富凱走過來,一把將伯爵拉往別處。

  修道院院長發現這位詩人象往常一樣心不在焉,準備去纏住兩個正在交談的人,他便立即插了進去。

  拉封丹趁機釘住修道院院長不放,開始吟誦他的詩。

  拉封丹搖擺著身子,按照拉丁文詩的格律長短格、揚揚格,吟誦他的詩時,那個對拉丁文一竅不通的修道院院長也隨著節奏搖頭晃腦起來。

  這時候,在果品盤後面的富凱,正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講給他的女婿夏諾先生聽。

  「我們在這兒談正經話時,得把那班廢物引去看煙火才行,」佩利松對古爾維爾說。

  「好,」古爾維爾答道。他吩咐了瓦特爾幾句話.隨即瓦特爾就把大部分人,諸如花花公子、貴夫人和喋喋不休的傢伙領到花園裡去。這當兒,在三百支蠟燭照耀下,在擁來擁去、忙著走向花園的所有煙火愛好者的視線下,一些人在遊廊裡散起步來了。

  古爾維爾走近富凱,對他說:

  「先生,我們都到齊了。」

  「全都到了?」富凱問。

  「是的,您數嘛。」

  總監轉過身去數了數。一共八個人。

  佩利松和古爾維爾手挽著手,好象在愉快地議論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似的。

  洛雷和兩名軍官也象他們那樣,從相反的方向踱過來。

  修道院院長富凱獨自一個人在那裡散步。

  富凱和夏諾並肩走著,他裝出全神貫注地在聽女婿講話的樣子。

  「先生們,」他說,「你們散步時,都不要抬頭看,也不要顯出在注意我的樣子;只管繼續散步,現在只剩下我們了,聽我說。」

  大家都靜了下來,這種沉寂偶爾才被遠處那些愉快地站在小樹叢裡,以便能夠更好地觀賞煙火的賓客們的歡叫聲打破。

  這是個奇特的現象,紳士們三個一群、兩個一對地在散步,他們好象各管各似的,其實都專心致志地在聽他們中的一個人講話,而這個人,又像是在同他身旁的夥伴交談似的。

  「先生們,」富凱說,「毫無疑問,你們也一定察覺到,今晚在我們星期三的聚會上,有兩個朋友沒有來……修道院院長先生!請看在天主份上,別停步,用不著停下來您也能聽得見,繼續走吧,我求求您,臉上的表情裝得自然些,您眼快,請您待在那扇開著的窗子旁邊,如果發現有人朝遊廊這邊走過來,請用咳嗽聲通知我們。」

  修道院院長遵命了。

  「我沒注意到有人沒有來,」佩利松說。這時候,他完全背著富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我,我沒看見利奧多先生,是他給我津貼的,」洛雷說。

  「而我,我沒看見我親愛的德·埃默裡先生,最後一次玩紙牌時,他還欠了我一千一百利弗爾,」修道院院長在窗口說。

  「洛雷,」臉色陰沉,仍在低頭散步的富凱說,「您再也拿不到利奧多的津貼了;而您,修道院院長先生,您也永遠別想得到德·埃默裡的一千一百利弗爾了,因為這兩個人不久就要死了。」

  「死?」所有的人都異口同聲地叫起來。正在演假戲的這夥人,聽到這個可怕的字眼,都禁不住止步不前了。

  「先生們,照原來的樣子散步吧,」富凱說,「說不定有人在注視著我們……我剛才說過了:『死』。」

  「死!」佩利松重複說,「還不到六天以前,我還見過他們,看上去身體都很硬朗,精神都很愉快,滿懷信心的樣子。人啊人,我的天主!難道說一病就垮了嗎?」

  「不是生病,」富凱說。

  「那麼,還有救嗎?」洛雷問道。

  「沒法救了。利奧多和德·埃默裡先生都處在他們死亡的前夕。」

  「那麼,這兩位先生為什麼會死呢?」一個軍官問。

  「您去問要殺死他們的人,」富凱回答。

  「誰要殺死他們!有人要殺死他們!」大家嚇得齊聲嚷起來。

  「非但是殺!還要把他們絞死呢!」富凱陰森可怕地咭噥,他的聲音仿佛象一陣喪鐘,在這富麗堂皇、熠熠生輝,有畫幅,有鮮花,有天鵝絨以及珍貴文物的遊廊裡哀鳴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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