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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禮拜天是宗教之樂:老爺去做彌撒,分發聖體,叫他平時的佈道教士講道和發表訓示。這不是很有趣的,不過我們在等待巴黎的一位加爾默羅會②修士,他將在我們這兒主持佈道,據說他講得非常精采,這會使我們醒過來,因為現在的那位佈道教士老使我們昏昏欲睡,所以禮拜天是宗教之樂。禮拜一卻是世俗之樂。」

  「啊!啊!」達爾大尼央說,「您怎麼懂這個,末司革東?讓我們看看世俗之樂吧。」

  「先生,禮拜一我們去社交界,我們接見,拜訪,大家彈奏詩琴③,跳舞,賦限韻詩,總之向夫人們表示敬意,恭維她們一番。」

  「喲!真是風流之至!」火槍手說,他需要使出他胸部肌肉的全部力量來幫助他克制住發笑的強烈欲望。

  「禮拜二是學者之樂。」

  「啊!好!」達爾大尼央說,「什麼叫學者之樂?講得稍許詳細點,我親愛的末司革東。」

  「老爺買了一個天球儀,等一會兒讓我帶您去看看,這麼大的塔樓,除了他讓人在天球儀上面留出的一條便道外,都給這個球擠滿了,太陽和月亮都掛在細繩和銅絲上。這些東西都會轉動,好看極了,老爺指給我看遙遠的大海和土地;可我們不打算到那些地方去了。這學者之樂真帶勁。」

  「真帶勁,說得對極了,」達爾大尼央重複了一遍,「那麼禮拜三呢?」

  「田野之樂,我已經榮幸地對您說過,騎士先生:我們瞧著老爺的綿羊和山羊;我們讓牧羊姑娘隨著蘆笛和風笛的樂聲跳舞,就象老爺圖書館裡一本書上說的那樣,這本書叫做《田園詩》,作者去世才不過一個月。」

  「也許是臘康④先生吧?」達爾大尼央接上說。

  「正是臘康先生,不過還有呢。我們在小河裡釣魚,之後我們在花叢中用午餐,這就是禮拜三。」

  「喲!」達爾大尼央說,「禮拜三過得也挺愉快的嘛。那麼禮拜四呢?這個可憐的禮拜四還能剩下些什麼活動呢?」

  「禮拜四也不錯,先生,」末司革東笑著說,「禮拜四,體育之樂。啊!先生,真是有趣極了!我們讓老爺的所有年輕侍從都來,然後我們讓他們擲鐵餅、角鬥、賽跑。老爺象大家一樣擲鐵餅。當他打出一拳時,噢!多麼不幸!」

  「什麼,多麼不幸!」

  「是的,先生,最後大家不得不放棄戴護手皮套的拳擊,他打破別人的腦袋,擊碎別人的牙床骨,捶穿別人的胸脯。這是一種很有趣的運動,可惜誰也不願意再和他玩了。」

  「這麼說,他的手腕……」

  「噢!先生,比以前更有力了。至於腿,老爺感到有點不行,他自己也承認;可是腿勁都到胳膊上去了,因此……」

  「因此他能象過去那樣把牛打死。」

  「先生,比這還厲害,他能把牆打穿。最近在一個佃農家吃晚餐,您知道老爺是非常平易近人的,晚餐結束後,他開玩笑地朝牆上打了一拳,牆倒了,房頂塌了下來,三個男人,還有一個老太婆都給壓死了。」

  「天!主啊!末司革東,那你的主人呢?」

  「噢!老爺!他的腦袋碰破了點皮,我們用修女們給的藥水輕輕擦在他皮肉上。不過他的拳頭一點沒受傷。」

  「一點沒受傷?」

  「一點沒有,先生。」

  「體育之樂,見鬼去吧!這些樂趣的代價可太大了,因為留下的是孤兒和寡婦……」

  「給了他們撫恤金,先生,老爺十分之一的收入就花在這上面。」

  「讓我們說說禮拜五吧,」達爾大尼央說。

  「禮拜五,貴族和軍人之樂。我們打獵,我們擊劍,我們訓練獵鷹,我們馴馬。最後,禮拜六是精神之樂的日子。我們讓腦子得到充實,我們觀看老爺的雕塑和圖畫;我們甚至還寫東西,畫圖;最後我們替老爺放炮。」

  「你們畫圖,你們替老爺放炮……」

  「是的,先生。」

  「我的朋友,」達爾大尼央說,「杜·瓦隆先生確實具有我知道的最靈敏、最可愛的頭腦;不過我覺得你們忘了一種快樂。」

  「哪一種?先生,」末司革東焦急不安地問。

  「物質之樂。」

  末司革東滿臉通紅。

  「您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垂下眼睛說。

  「我指的是歡宴,美酒,觥籌交錯的晚會。」

  「啊!先生,這些算不上什麼快樂,我們每天都這樣。」

  「我正直的末司革東,」達爾大尼央接著說,「請原諒,不過你的生動敘述使我聽得入了迷,忘了我們談話的要點,那就是德·埃爾布萊代理主教先生寫信給你的主人可能會說些什麼。」

  「的確,先生,」末司革東說,「各種快樂使我們忘乎所以。那麼先生,下面就是事情的全部經過。」

  「我聽著,我親愛的末司革東。」

  「禮拜三……」

  「田野之樂的日子?」

  「是的,那天收到了一封信,他從我手裡接過信時,我已經認出了筆跡。」

  「怎麼樣呢?」

  「老爺讀完信後大聲喊道:『快,備好我的馬!我的武器!』」

  「啊!我的天主!」達爾大尼央說,「又是一場決鬥!」

  「不,先生,僅僅是這幾句話,親愛的波爾朵斯,如果你願意在埃吉諾克斯⑤前趕到,那就上路吧。我等您。」

  「該死的!陷入沉思的達爾大尼央說,「看樣子事情很急。」

  「我也這樣認為。因此,」末司革東繼續說道,「為了爭取準時到達,老爺當天就和他的秘書出發了。」

  「他會準時到達嗎?」

  「我希望這樣。老爺是很高傲的,這您也知道,他不停地重複著說;見鬼!這個埃吉諾克斯又是誰昵,沒關係,這傢伙要是能在我之前趕到的話,那麼准是他的馬比我的好。」

  「你以為波爾朵斯會先到達嗎?」達爾大尼央問。

  「我可以肯定。這個埃吉諾克斯不管他多麼富有,他肯定沒有老爺那樣的好馬。」

  達爾大尼央想笑但又忍住了,因為阿拉密斯的那封簡短的信使他陷入沉思。他跟著末司革東,更確切地說,跟著末司革東的輪椅一直到達城堡;他在一張豪華的桌子旁坐下,人們尊敬他象尊敬國王一樣。但是他從末司革東身上什麼也得不到,這個忠實的跟班老是傷心落淚,事情就這樣。

  達爾大尼央在一張鋪得極其舒適的床上睡了一夜以後,他反復思索著阿拉密斯那封信的意思,捉摸埃吉諾克斯和波爾朵斯的事務的關係;接著,他什麼也沒弄懂,僅僅是猜想關係到主教某一件風流韻事,才需要白天和黑夜相等。達爾大尼央象離開默倫、離開德·拉費爾伯爵府一樣離開了皮埃爾豐。這會兒達爾大尼央有點兒憂鬱,說明他心情不好。他低著頭,兩眼發直,神情恍惚,讓兩條腿垂落在馬的兩側,在那種往往會產生極好的口才的沉思中自言自語:

  「沒有了朋友!沒有了前途!什麼也沒有了!我的力量就香我們過去的友誼一樣已消失殆盡。噢!衰老已經來臨,它,冷酷無情,把我青年時期的一切發亮的東西,一切充滿香氣的東西全包在喪事用的黑紗裡,接著它把這美妙的包袱扔在肩上,帶著它和剩下的東西走向死亡的無底深淵。」

  這個如此堅定勇敢地反抗著生活中的種種不幸的加斯科尼人,他的心在顫抖,刹那間天上的雲在他看來是黑壓壓的,大地象墓地一樣又滑又粘。

  「我去那兒?……」他心裡說,「我想幹什麼?……一個人……孤家寡人,沒有家,沒有朋友……啊!」他突然大聲喊道。

  他用馬刺刺了一下馬,馬在皮埃爾豐吃的是顆粒飽滿的燕麥,沒有遇到一點不順心的事,現在借此機會來高興一下,一口氣跑了兩裡路。

  「到巴黎去!」達爾大尼央心裡想。

  第二天他直奔巴黎。

  他這次旅行花了十一天工夫。

  ① 波利希內爾:法國木偶劇中雞胸駝背,紅鼻子尖嗓子的滑稽人物。

  ② 加爾默羅會:又稱聖衣會。天主教托缽修會之一。十二世紀中葉創建於巴勒斯坦的加爾默羅山,故名。

  ③ 詩琴:十六到十八世紀盛行歐洲的一種樂器。

  ④ 臘康(1589—1670):法國詩人。

  ⑤ 埃吉諾克斯:法文為équinoxe,意為「春分」或「秋分」,在這一天白晝和黑夜的時日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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