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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第一五章 流亡者

  達爾大尼央還沒走下樓梯,國王已經在叫他的侍從貴族了。

  「有一件事要您辦,先生,」他說。

  「我聽候陛下的吩咐。」

  「那麼請等一等。」

  年輕的國王開始寫下面這封信,寫信的時候他不止一次地唉聲歎氣,雖然他的眼睛裡同時閃爍著一種近乎得意的情感。

  「紅衣主教先生:

  由於您善意的勸告,尤其是由於您的堅定,我知道了怎樣戰勝和抑制與一個國王不相稱的弱點。您安排了我的命運,安排得簡直太巧妙了,因此我的感敬之情不允許我破壞您的事業。我明白我想使我的生活偏離您給我指定的道路是錯誤的。當然,如果我和我的首相之間產生不和,那么這對法蘭西是不幸的,對我的家庭也是不幸的。

  如果我娶了您的侄女做妻子的話,這種情況肯定會發生的。現在我完全明白了,從今以後,我將聽憑命運的安排,決不違抗。因此,我已經做好準備娶瑪麗—泰來絲公主。從現在起您可以決定會談日期。

  您親愛的路易」

  王把這封信重新讀了一遍,然後親自加了封印。

  「這封信交給紅衣主教先生,」他說。

  侍從貴族走了。在馬薩林的門口,他遇見了正在焦急等待著的貝爾諾安。

  「什麼事?」首相的貼身僕人問。

  「先生,」侍從貴族說,「這是一封給法座的信。」

  「一封信!啊!在今天早上那次小小的旅行以後,我們就一直在等它。」

  「啊!您知道陛下……」

  「作為首相,洞察一切是我們的職責。我猜,陛下在信裡提出請求、提出要求了吧?」

  「我不知道,不過,他寫信時直歎氣。」

  「對對對,我們知道這是什麼意思。人們因幸福而歎氣和因憂傷而歎氣是一樣的,先生。」

  「可是,國王回來時不象很幸福的樣子,先生。」

  「您沒有好好看。再說您只是在陛下回來時看到他,因為只有隊官隨同他。而我,我有法座的望遠鏡,我望見他精疲力竭。我可以肯定。他們兩人流眼淚了。」

  「那麼他們的哭也是因為幸福嗎?」

  「不,是因為愛情,他們發暫要永遠相愛,國王巴不得能保持這種愛,而這封信是實現這個愛情的開始。」

  「法座對這種愛情是怎麼想的呢?況且這種愛情已經是盡人皆知的了。」

  貝爾諾安挽著路易的信使的胳膊一起上了樓梯,低聲說:

  「法座私下預料到事情會成功的。我很清楚我們將和西班牙打仗。噢,算了!戰爭將使貴族們滿意。此外,紅衣主教先生將給他侄女大量的陪嫁。金錢、節日、打仗,人人將興高采烈。」

  「唉!我覺著,」侍從貴族搖搖頭回答,「這封信太薄,寫不下這麼許多事情。」

  「朋友,」貝爾諾安回答說,「我對我說的話絕對有把握,困為達爾大尼央先生把一切都講給我聽了。」

  「好,他說了什麼?說說看!」

  「我上前與他交談,替紅衣主教向他打聽消息,當然我沒有洩露我們的意圖,達爾大尼央先生這個人,是一隻狡猾的狐狸。

  「『我親愛的貝爾諾安先生,』他回答說,『國王瘋狂地愛著德·芒西尼小姐,這就是我能告訴您的一切。』

  「唉!』我問他,「您認為他有可能不顧法座的計劃嗎,他的愛情是不是到了這種程度?』

  「啊!別詢問我,我認為國王什麼事都幹得出來。他很固執,他要的東西,不到手是不會罷休的。如果他打定主意要娶德·芒西尼小姐,他一定會娶她的。』

  「他說完就離開我,到馬廄去,牽出一匹馬,親自給它備上鞍子,象丟了魂似的跑了。」

  「因此您認為?……」

  「我認為隊官先生知道的比他願意講的要多。」

  「所以根據您的見解,達爾大尼央先生……」

  「十之八九是去追那些遭到流放的人,採取各種有效手段,促使國王的愛情取得成功。」

  兩位老朋友談著話不知不覺來到法座辦公室的門口,法座不再犯痛風病了,他焦慮不安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同時朝門口聽聽,往窗口瞧瞧。

  貝爾諾安走進來,後面跟著奉國王之命把信面交法座的侍從貴族。馬薩林接過信,在拆信之前,他裝出很合時宜的自然隨和的笑容以掩飾他內心的某種不安。這樣不管他從信中得到了什麼樣的感受,他的臉上也不會有任何流露。

  「啊!」他把信讀了又讀,然後說,「好極了,先生,請稟告國王,我感謝他服從了太后的願望,為完成他的意志我將馬上行動。」

  侍從貴族走了。門剛重新關上,紅衣主教就恢復了原來的面貌——他在貝爾諾安面前是不裝假的——,帶著最優鬱的表情說:

  「叫布裡埃納先生來。」

  五分鐘後,秘書走了進來。

  『先生,」馬薩林對他說,「我剛才為君主政體做了一件大好事,這是我為它做的最大一件好事,您帶著這封信一一這就是證明——去太后陛下那裡,等她把信還給您,您就放進B文件夾裡,這裡面全是公文和與我工作有關的文件。」

  布裡埃納走了,這封令人極為關注的信既然已經拆開,他在路上當然要看上一看。事事搶在前面的貝爾諾安不用說也靠近了秘書身邊,為的是能從他的肩膀後面看到這封信。消息就這樣在城堡裡傳開,傳得那麼快,甚至馬薩林有一瞬聞曾經擔心布裡埃納先生還役把路易十四的信交給太后,消息就傳到她耳朵裡了。準備出發的命令下達之後不多久,孔代先生在所謂的起床覲見①時去向國王致了敬意,在記事簿上記下了普瓦蒂埃城作過太后陛下和國王陛下的休息和逗留地點。受到歐洲整個外交界深切關注的難題就這樣一下子解決了。而唯一明顯和清楚的結果,就是一個可憐的火槍隊隊官丟掉了他的職位和前程。的確,作為交換,他得到了自由。我們很快就會知道達爾大尼央先生是怎樣利用他的自由的。現在,如果讀者允許的話,我們應該重新回到「梅迪西絲』旅店,它的一扇窗子在城堡裡傳出國王動身的命令時剛剛打開。

  打開的這扇窗子是查理住的一個房間的窗子。不幸的君王兩手捧著頭,雙肘撐在桌子上,在沉思中度過了整個夜晚。而又老又建弱的帕裡已經精疲力蠍,在一個角落裡睡著了。這個忠實的僕人的命運非常奇特,他看到了第二代人又遇上了第一代人所遭受的種種可怕的不幸。查理二世想的是他剛才遭到的新的失敗。他明白他已經陷入絕境,同時看到新的希望已經破滅,這時他感到一陣頭暈目眩,向後一仰,倒在那張他原先坐在它邊上的大扶手椅裡。

  天主開始冷憫這位不幸的君王,給他送來了睡眠——這個與人無害的死亡的兄弟。他直到六點半才醒,也就是說,他的屋子裡這時已經充滿陽光。帕裡怕吵醒他,站著不動,只是痛苦地端詳著這個年輕人由於熬夜而發紅的眼睛,由於苦難和節儉而變得蒼白的面頰。

  幾輛沉重的四輪進貨車馳向盧瓦爾河,車輪聲終於吵醒了查理。他起床瞧著四周圍,就象一個忘了一切的人。他發現了帕裡,抓住他的手,隨後命令他和克羅波爾老板結帳。克羅波爾老闆只得和帕裡結帳,應該說,他做生意還算老實,他只是按照慣例提出意見,就是說,這兩位施客沒有吃飯,這是對他的伙食的侮辱,而且使他不得不開了一頓飯的費用,這頓飯雖然沒有吃,但已經損失了,因此他受到了雙重的損失。帕裡講不出什麼反對的理由,照付了。

  「我希望,」君王說,「馬不是和我們同樣情況。我看它們吃的草科不是由您付帳的,對於象我們這樣要走長路的旅客,馬餓瘦了是很不幸的。」

  對這種疑慮,克羅波爾顯出一副莊嚴的神氣回答說:「『梅迪西絲』旅店的馬槽並不比它的食堂招待差。」

  國王上了馬,他的老僕人也上了馬,兩人一齊踏上了去巴黎的路。在城裡大小街道和城郊,他們幾乎連一個人也沒有遇到。

  對於這位君主來說,這次打擊是極為殘酷的,因為這好比是一次新的流放。不幸的人總是抱著最小的希望,就象幸運的人總是嚮往著最大的幸福。在必須離開他們心中存有希望的地方時,他們體驗到了流亡者登上送他去流亡的大船時所感到的那種極度的沮喪。因為從表面上看,這顆受了無數次傷的心像是在怨受著最小的刺痛;這是因為他把痛楚的暫時消失——也僅僅是疼痛的消失,看成是件好事。也是因為在遭受最可怕的厄運時,天主投下的希望就像是可惡的財主在冥府裡向拉撒路請求的一滴水。②

  查理二世的希望在一刹那中產生過瞬間的快樂,那是在他看到自己受到兄弟路易親切接待的時候。那時候希望似乎似乎變成了現實;接著馬薩林的拒絕又突然使虛假的現實變成了泡影。路易十四剛剛一口許下的諾言成了一種嘲諷,就象他的王冠,他的王位,他的朋友,圍繞在他國王童年時候周圍的、在他年輕時又拋棄了他的一切。嘲諷!所有的一切都是對查理二世的嘲諷,除了死亡會帶給他的這個漆黑和冰涼的安息。

  這些就是不幸的君王心裡的念頭,他扔掉疆繩,伏在馬背上,馬在五月暖洋洋的令人愉快的陽光下走著。這位厭世的流亡者在忍受著最後一次侮辱給他造成的痛苦。

  ① 起床覲見:古時歐洲君主起床前後的接受覲見的禮節。

  ② 拉撒路:《聖經》中耶穌所設比喻裡的患麻風痛的乞丐。拉撒路生前向財主乞食,死後被天使帶去放在猶太人始祖亞伯拉罕耳裡,死後的財主在陰間火焰裡,向拉撒路乞討一滴水來涼涼舌頭。(見《新約·路加福音》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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