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勞兒之劫 | 上頁 下頁


  動-靜中的優雅

  我不再相信塔佳娜所講的任何東西,我對任何東西都不再確信。

  以下,自始至終所述,混雜著塔佳娜·卡爾講的虛實莫辨的故事以及我自己有關T濱城娛樂場之夜的虛構。在此基礎上,我將講述我的勞兒·瓦·施泰因的故事。

  這一夜之前的十九年,我不想知道得比我所說的更多,或差不多一樣多,也不想以編年順序以外的方式去瞭解,即便其中隱含著使我得以認識勞兒·瓦·施泰因的某個神奇時刻。我不願這樣,是因為勞兒青少年時期的生活在這個故事中的出現,有可能在讀者眼中會略微削弱這個女人在我的生活中沉重的現實存在。因此,我要去尋找她,抓獲她,在我以為應該去這樣做的地方,在她看起來開始移動向我走來的時候,在舞會最後的來客——兩個女人——走進T濱城市立娛樂場舞廳大門的確切時刻。

  樂隊停止演奏。一曲終了。

  人們緩緩退出舞池。舞池空無一人。

  年長的那個女人遲行片刻,環顧大廳,然後轉過身來朝陪同她的年輕姑娘微笑。毫無疑問,兩人是母女。兩人都是高個子,一樣的身材。但如果說那年輕姑娘在適應自己的高挑身材和有些堅硬的骨架上還略顯笨拙的話,這缺陷到了那母親身上卻成了對造物隱晦否定的標誌。她那在舉手投足一動一靜中的優雅,據塔佳娜說,令人不安。

  「她們今天上午在海灘上,」勞兒的未婚夫麥克·理查遜說。

  他停下來,他看到了新的來客,然後他將勞兒拖向酒吧和大廳盡頭的綠色植物那裡。

  她們穿過了舞池,也朝這同一個方向走來。

  驚呆了的勞兒,和他一樣,看到了這個風姿綽約的女人帶著死鳥般從容散漫的優雅走過來。她很瘦。大概一直這樣瘦。塔佳娜清楚地記得,她纖瘦的身上穿著一襲黑色連衣裙,配著同為黑色的絹紗緊身內襯,領口開得非常低。她自己願意如此穿戴打扮如此以身示人,她如其所願,不可更改。她身體與面部的奇妙輪廓令人想入非非。她就是這樣出現,從今以後,也將這樣死去,帶著她那令人欲火中燒的身體。她是誰?人們後來才知道:安娜-瑪麗·斯特雷特。她美麗嗎?她多大年齡?她有過什麼經歷,這個不為他人所知的女人?她是通過什麼神秘途徑達到了這樣的境界,帶著快樂且耀眼的悲觀厭世,輕如一粒灰塵的、不易覺察的慵散微笑?看來,惟一使她挺身而立的,是一種發自身心的果敢。但這果敢也是優雅的,和她本人一樣。二者信步而行,無論走到哪裡都不再相分相離。哪裡?任何東西都不再能夠觸動這個女人,塔佳娜想到,任何東西都不再能夠,任何東西。除了她的末日,她想。

  她是否行走時順便看了麥克·理查遜一眼?她是否用拋在舞廳裡的那種視而不見的目光掃了他一眼?不可能知道,因而也就不可能知道我講的勞兒·瓦·施泰因的故事什麼時候開始:她的目光——走到近處人們會明白原來這一缺陷源自她的瞳孔那幾近繁重的脫色——駐落在眼睛的整個平面,很難接收到它。她的頭髮染成棕紅色,燃燒的棕紅色,似海上夏娃,光線反而會使她變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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