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拉斯 > 昂代斯瑪先生的午後 | 上頁 下頁


  做出這不可預料的事

  這裡除開你這一所房屋之外,沒有其他房子,任何建築物也沒有。以後,正因為這座房子歸屬於你,所以它就成了絕無僅有的了,即使換成別人,不論他是誰,也依然會做出這不可預料的事,用生石灰把它粉刷得雪白,掩映在這松林深處。

  昂代斯瑪先生曾經對米歇爾·阿爾克解釋過:「我買下這所房子,主要因為在這一類房子之中它是獨一無二的。請看,在它的四周,到處都是森林,只有森林。到處都是森林。」

  那條山路,在距房屋百米遠的地方,車輛就不能通行了。昂代斯瑪先生乘車上來的時候,也是到此為止,車輛開到這裡只好停下,這是一片林中空地,地面平平的,汽車開到這裡,可以掉頭。是瓦萊麗開車來的,後來,一掉轉車頭,又開車走了。她沒有下車,也沒有上來到這處房子裡來,連那樣的意願也沒有。她勸她父親好好耐心地等待米歇爾·阿爾克,說等傍晚天清氣爽——她並沒有確定什麼時間——她再來接他。

  幾天前,他們曾經在一起談到這條山路,以及把整個這塊地方,一直到水塘那邊,全部買下來的可能性,那樣的話,這條路就劃歸私有,除了瓦萊麗的朋友以外,別的人就不准通行了。

  昂代斯瑪先生的朋友已經都不在人世,不存在了。水塘一經買下,就沒有人來這裡了。沒有人來了。只有瓦萊麗的朋友算是例外。

  她在山路溽熱氣氛中剛才還哼著唱著:

  我的愛,紫丁香有一天將要盛開

  現在,他獨自坐在這張蹺腳的柳條椅上,柳條椅是他剛才在那屋裡一個房間裡面找到的。天氣熱得很,她就好像一點也不覺得熱似的唱著:

  丁香花開

  可是他卻吃力地爬到山上,照著她的意思,一步一步往上走,謹謹慎慎地走到平臺上來。在別的一些什麼地方,在一個清新涼爽的黃昏,或黑夜,也許她照樣也唱著同樣的歌。難道還有什麼地方她會閉口不唱?

  將永遠永遠花開不敗

  他在向山上走的時候,歌聲還可以聽得到。後來汽車馬達聲把歌聲沖亂。歌聲減弱,聲音聽不清,隨後零星片段還能讓他聽得見,接著,就空空然什麼也聽不到,聲音消失了。等他上到屋前平臺上,她的聲音,她的歌聲,就一點也聽不見了,其間經過很長一段時間。同樣,他那肥碩的身軀安坐在這柳條椅上,也頗費張致,費去長長一段時間。當他這麼安坐下來,那就什麼也聽不到了,瓦萊麗的聲音,她的歌聲,甚至汽車馬達聲,都聽不到了,真的,任什麼也聽不到了。

  昂代斯瑪先生前後左右完全處在靜謐不動的森林包圍之下,那房屋也是如此,整個山嶺也是如此。在樹木之間,在濃陰密葉下,埋藏著各種聲響,甚至他的女兒瓦萊麗·昂代斯瑪的歌聲也深深埋藏於其中。

  是的,是這樣。是山下的村鎮從午睡中醒來了。從這一個星期六到下一個星期六,夏季就是這樣過去的。舞曲聲斷斷續續地從山下一直飄到山上平臺這裡。這就是工人度週末的一段憩息時間。昂代斯瑪先生已不需再工作。別人可需要在繁重工作之餘休息休息。從此以後,這可是別人的事了。昂代斯瑪先生對他們只能有所期待,期待著他們的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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