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珍妮姑娘 | 上頁 下頁
二一


  門是開的。她停了一會,示意她的情人,說她安全,這才走進去。屋裡是一片寂靜。她偷偷的走進自己房裡,聽見味羅尼加的呼吸聲。她這才悄悄的走到巴斯和喬其同睡的地方。巴斯在床上挺著,好象睡著了。她進去的時候,他就問,「是你嗎,珍妮?」

  「是的。」

  「你到哪裡去來的?」

  「你聽我說,」她低聲說。「你見過爸爸媽媽沒有?」

  「見過的。」

  「他們知道我出去嗎?」

  「媽知道的。她叫我不要問起你。你到哪裡去來的?」

  「我為了你的事情去找參議員白蘭德的。」

  「哦,原來是這麼的。他們並沒有講明為什麼釋放我。」

  「你別告訴什麼人,」她央求說。「我不要什麼人知道。你知道爸爸對他的感情是怎麼樣的。」

  「好的,」他回說。可是他又問起那前參議員什麼意見,怎樣營救他,以及她怎樣求他的經過情形。她略略說了一遍,就聽見她的母親到門口來了。

  「珍妮,」她低聲叫。

  珍妮走出門來。

  「哦,你幹嗎到那裡去的?」她問。

  「我是沒有法子呀,媽,」她回說。「我想我總得出點力才好。」

  「那末幹嗎去了這麼久?」

  「他要和我談談,」她閃爍其詞的回說。

  她母親滿腹驚惶臉色發白地看著她。

  「哦,把我嚇得什麼似的!你父親到你的房裡去過,我說你已經睡覺了。他就去把前門鎖起來,我重新把它開開。巴斯回來的時候,他要叫你,我叫他等明天再說。」

  她又很不放心似地看看她的女兒。

  「我沒有什麼,」珍妮含著安慰的意思說。「什麼事情都等我明天告訴你。睡去吧。他當巴斯是怎麼出來的?」

  「他還不曉得。他當他們看巴斯拿不出錢,就放他出來了。」

  珍妮很親熱地把手放在她母親的肩上。

  「睡去吧,」她說。

  她那時的思想和行為已經是老練了幾年了,她訪佛覺得現在必須要幫助母親,同幫助自己一樣。

  此後的幾天日子,在珍妮是如同做夢一般把捉不定的。她把那些戲劇般的事情在心裡反反復複的思忖。要對母親說出那參議員又曾提起過結婚的話,說出他打算下次到華盛頓去後就來娶她,說出他給了她一百塊錢,以後還要給她些,她覺得這一些話都還不難說,可是關於其他一件事。關於那最重要的一件事,她就沒有勇氣敢說了。因為這件事是太神聖了。他應許她的餘款,第二天就差人送到,是四百塊錢的鈔票,還勸她存在本地的銀行。那前參議員的信上說明他已經動身到華盛頓,但他是要回來的,或者差人來接她。又說:「你不要擔心。更好的日子等著你呢。」

  白蘭德去了,珍妮的命運確乎還在不可知之天。可是她的心仍舊保存著青年時的天真和純樸;一種溫婉的沉思態度,是她舉止行動上唯一外現的變化。她相信他一定會來接她。浮現在她心中的只有遠地的海市蜃樓和奇異景物。她在銀行裡已經有了一點小小的資產,多於她所曾夢想的數量,借此可幫助她的母親了。她心裡存在著女孩子家天然要有的那種向好一方面的希冀,因而她應該擔心的地方也不大擔心了。殊不知在自然和人生裡,可能性是放在天平上的。它也可以落到好的一端,也可以落到壞的一端,但在這樣沒有經驗的一個靈魂看來,非到全壞的時候是不會覺得它全壞的。

  在這一種毫無把握的情境下,一個人怎麼還能保持這樣比較平靜的心境那是不可思議的,要我解釋,就唯有向青年精神所包含的那種天生的信任性裡去尋。人們的心未必常能保留比較青年時代的知覺。而不可思議的地方,並不在有人能把它保留,卻在有人要把它喪失。你既閱歷過世情,既把青年時代的驚奇和敏感統統擱起,試問所剩的還有什麼呢?有時侵入你的唯物主義的沙漠裡來的那少數綠枝,掠過嚴冬靈魂的眼的那少數夏景的瞥見,厭倦的掘土工作中的半小時的休息,凡此,都能流露給那僵硬了的土之追求者以青年的心所常與俱的那個宇宙。無恐懼亦無愛寵;開曠的田疇和山上的光明;早晨,正午,夜晚;星光,鳥語,水聲——凡此,都是兒童的心的自然遺產。人們管它叫詩的,已經僵硬的人們則名之為幻想。他們在青年的日子,這是自然的,但是青年的感受性一經離開,他們就都看不見了。

  這在她個人行動上發生的作用,只能從一種微微加強的沉思狀態上看出來;她的一舉一動都帶著這樣的神情。有時候,她要詫異怎麼沒有信,但同時她又記起他曾明說要等幾個禮拜的,因而實在過去的六個禮拜就不覺其長了。

  在這期間,那著名的前參議員曾經稱心訣意的去覲見過總統,曾經拜過一回客,並且正要到馬裡蘭鄉問去小住幾時,順便看看幾個朋友,卻剛巧害起輕微的熱病來,把他在房裡關閉了幾日。他見無巧不巧,正在這時候臥病起來,心裡稍覺煩惱,可是萬想不到這病是多麼嚴重的。後來醫生發見他害的是惡性傷寒症,厲害的時侯曾經使他暫時失去知覺,弄得他非常虛弱。後來大家當他已在痊複期中了,誰知剛在他跟珍妮別後的六個禮拜上,他又忽然害起心臟麻痹症來,從此就再也不能恢復知覺。珍妮很幸福地始終沒有曉得他的病,也沒有看見報紙上記載他的死訊的大字標題,及到那天晚上巴斯回家來才拿給她看。

  「你看這兒,珍妮,」他激動他說,「白蘭德死了!」

  他擎起那張報紙,就見在第一欄裡用頭號大字印著:前參議員白蘭德氏逝世俄亥俄名流溘然長逝以心臟麻痹症歿于華盛頓之阿靈吞醫院氏近患傷寒,醫生方以為逐漸痊複,乃竟不起。按氏一生經歷卓異,……

  珍妮瞠目看著它,「死了?」她喊道。

  「報上登在那裡,」巴斯回說,他的語氣是報告一個很有趣的消息的語氣。「他是今天早晨十點鐘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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