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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五


  薩麥菲爾德公司在過去六年中,從來沒有取得這麼多次的成功。它們簡直蜂擁而來,在公司歷史上創造了一個新紀元。公司裡誰都知道,連薩麥菲爾德也有點兒嫉妒尤金了,因為他可受不了自己面前有個聲名很大的人,而尤金呢,他在兩家儲蓄銀行裡存了五千塊錢,公寓裡放著價值兩千五百塊錢的精美家具,又為了安琪拉,自己保了一萬元壽險,這會兒可真抖起來啦。他對自己的前途一點兒也不用發愁了。

  安琪拉注意到這一點。薩麥菲爾德也注意到了。他覺得尤金開始顯露出點兒藝術家的優越性,這是不很愉快的。他漸漸有了一種直率、頑強、有時甚至是獨斷的態度。薩麥菲爾德的驅策,並沒有挫折他的銳氣。相反的,它反而使他更為老練了。他從一個戴著軟帽,瘦弱、蒼白、藝術氣質的人,變得壯健肥胖,這會兒已經不象一個藝術家,反象一個商人了,他戴著一頂常禮帽,穿著最時髦的服裝,中指上戴著一隻東方圖案的戒指,還有別針和領帶,一切全都反映出時髦的式樣來。

  尤金的態度還沒有完全改變,可是也在改變著。他不象早先那樣膽小怕事了。他開始看到自己有多方面的才能,並且很有信心。五千塊現金,每月還可以加上個兩、三百,又有著四分利息,這給了他一個自信的保障。他自己也開始嘲笑薩麥菲爾德了,因為他知道別家廣告公司可能也樂意用他。有一次,他聽說薩麥菲爾德在那兒學過生意的阿爾佛勒德·庫克門公司正在考慮拉他過去;廣告業裡最大的特威—坎柏爾公司對他所做的工作也很感興趣。他自己手下的美術人員把他的名聲四下傳揚。他們都很忠實,因為他設法給他們爭好待遇,幫助他們成功。按照他們的說法,最近公司的發達,完全是靠了他,這當然並不正確。

  有些——可能是大部分——事情是他新創出來的,可是它們都由薩麥菲爾德予以擴大,由廣告文字部加了一番工,由登廣告的人自行修改過,這樣那樣,直到有了許多顯著的更改,然後才獲得了成功。毫無疑問,尤金對這項成功部分是直接負責的。他在那兒是起了鼓舞人心的建設性作用。他鼓起了薩麥菲爾德公司的整個生氣,可是這並不是全都靠了他。

  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

  他雖然自高自大,卻一點兒也不討人嫌——只是更有把握、更鎮靜、更溫和、更沉著;可是就連這樣,也嫌太過分了。薩麥菲爾德要一個害怕他的人;他看見尤金變得堅強起來,可能會從他這兒溜走,便開始考慮怎樣來應付尤金的突然離開,怎樣來損害他的名譽,萬一他離開以後,要叫他得不償失。他們倆沒有誰直接表現出什麼惡意或是流露出什麼真正的情感來,不過情況卻依然是這樣。薩麥菲爾德認為可用的手段,在任何情況下都很難施展出來。在尤金身上,更是特別困難。這傢伙開始神氣起來了。人們喜歡他。凡是遇著他的廣告商和大工廠老闆,全都注意他。他們不把他看作商業界的人物,而認為他准是一個真有能耐的人。紐約有一個大地產投機商,有一次在薩麥菲爾德的辦公室裡瞧見他,隨後就跟薩麥菲爾德談起他來。

  「那是你那兒的一個最有意思的人了,那個姓威特拉的,」當他們一塊兒出去吃午飯的時候,他說。「他打哪兒來的?」

  「啊,西部什麼地方!」薩麥菲爾德含糊其詞地回答。「我不知道。我用過不少個美術主任,我不大注意他們。」

  溫菲爾德(前參議員,布魯克林的肯楊·溫菲爾德)瞧出一絲反對和輕蔑的潛流。「他樣子倒像是個挺聰敏的傢伙,」

  他說,想岔開這個話題。

  「他是這樣,他是這樣,」薩麥菲爾德回答;「可是跟其他的藝術家一樣,他也挺輕浮。他們是世界上最靠不住的人了。

  你不能依靠他們。今兒見解很好——明兒就一個錢也不值——我不得不象對付一群孩子那樣來對付他們。這世界有時候真是捉摸不定的。」

  溫菲爾德認為這倒的確。藝術家們在商業界總是一錢不值的。但是他仍舊對尤金有個美好的印象。

  薩麥菲爾德在這兒這麼說,在公司和別處也這麼說。他開始在公司裡裡外外說,尤金實際上並沒有做得象他原可以做的那麼好,他可能不得不辭掉他。這可糟透了,可是所有做美術主任的,甚至其中最好的,都只有一小段能幹有用的時期,接下來就銷聲匿跡,成了廢料。他看不出來為什麼所有這些美術主任都會這樣失敗,可是他們的確是這樣。他們從沒有能在公司裡真正維持下去。靠了這種方法,他自己的才能可以絲毫不受損害,並且可以顯得奔放、明朗,而尤金就沒法顯得一樣重要了。可是這會兒,隨便哪一個稍微知道尤金的人都不相信這話;不過他們都相信——在公司裡——他可能會丟掉他的位置的。他太聰明——太是一個領袖人物了。他們覺得這種情況在一家個人開辦的公司裡不可能繼續下去;這使工作變得困難了,因為這在某些方面引起了不忠實。他下面的某些人私自去和對手勾結起來。

  可是過了一陣子,儘管薩麥菲爾德態度有些改變,尤金的自尊心卻越來越強了。他倒還沒有自以為了不起——只是很自信。由於他搞的藝術工作,他跟藝術界的關係又恢復了;他跟路易·第沙、查理、盧克·塞委拉斯和一些其他的人又取得了聯繫。他們現在知道他在哪兒了,都覺得很奇怪,他幹嗎不回到油畫界來呢。查理先生覺得很遺憾。「這是一個大錯誤,」他說。他老向別人談到尤金,說是藝術界的一大損失。說也奇怪,在尤金進薩麥菲爾德公司後的那年春天,一幅畫給賣掉了,接下來在冬天,又賣掉一幅。每一幅都讓他得到兩百五十塊,一幅是波特爾·佛內累斯經手的,另一幅是哲科·伯格曼。這兩筆生意和接下來再要幾幅畫去陳列的請求,使他大為高興。他現在覺得很滿意,假使他遭到什麼挫折,他可以回到他的藝術工作上去,隨便怎樣總能維持生活。

  有一次,阿爾佛勒德·庫克門先生——薩麥菲爾德以前替他工作過的那個廣告商——找尤金去,可是沒得出什麼結果,因為庫克門一年只肯給他六千塊錢,而薩麥菲爾德有次告訴過尤金,假使他呆下去,他以後會給他一萬塊一年的。他認為那會兒離開薩麥菲爾德也不很好;再說,庫克門的公司這會兒又沒有薩麥菲爾德那樣有魄力,有氣派和聲譽。他的真正的機會是在六個月之後才到來的。費城的一家出版社要出版一份週刊,於是開始尋找一位廣告主任。

  這個出版社的方針是要選拔年輕人,從所有前來應聘的候選人中選出一個特別適合老闆理想的人,過去還要有很好的經歷。尤金對於做廣告主任和做美術主任一樣,並沒有多少經驗,可是替薩麥菲爾德工作了差不多兩年,他對廣告業務知道了不少,而大夥兒卻認為他知道得更多。他這會兒知道薩麥菲爾德的業務是怎樣組織的。他知道他怎樣使他的力量專門化,把一方面的工作交給一個人,另一方面的又交給另一個。憑著參加會議和商討,他知道了登廣告的人需要些什麼,他們要把商品怎樣表現出來,他們要說點兒什麼。他知道新穎、魄力和美觀就是要點;常常,他得在最難堪的逼迫下把這些要點表達出來,所以他知道這是該怎麼辦的。他還知道手續費、折扣、長期合同等等。他曾經不只一次想過,只要他能找到一個誠實的、能幹的營業主任或是合夥人,他就可以自己經營一家廣告公司,賺取巨大的利潤了。既然這樣一個人不能立刻找到,他就安心在等待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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