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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一


  那會兒,他才知道,有些人在清晨四點鐘就起身去買份報紙,然後迅速趕向所說的地點去,以便排在最前面,好在申請人中獲得最先考慮的機會。他知道還有些人,象侍者、廚師、旅館雇員等,常常不管冬夏,不管雨雪、冷熱,徹夜不睡,在清晨兩點鐘買份報紙,然後趕到他們發現有希望的地點去。他知道在個人的機會被不斷增加的人數危害到的時候,申請人往往會變得慍怒或是尖刻。這一切不論在冬天、夏天,炎熱、寒冷,下雨、下雪,永遠都進行著。他有時裝出旁觀者所感到的那種興趣站著張望,一面聽著那些厭倦而不抱希望地等待著的人們所開的下流玩笑和對生活、對命運、對個別或是一般人所發出的咒駡。在他目前的情況裡,這對他簡直是一幅可怕的景象,就象磨石上下碾磨一樣。這些人就是糠。他目前就是糠的一部分,至少也有變成那個的危險。生活正在把他篩出去。他可能要沉下去、沉下去;或許他從此就不再有機會升起來了。

  我們很少有人徹底瞭解生活中無意識地劃分階層的性質,生活自身所分派的層次、類型和階級,以及這些對於人們從一個階級向另一個階級自由移動時所呈現出的障礙。我們那樣自然地披上性情、命運和機會所造成的物質外衣。牧師、大夫、律師、商人,似乎生來就具有他們那種神氣,而職員、掏溝的、看門的也是一樣。他們有他們的規矩、有他們的同業公會和階級感情。雖然精神上,他們可能密切地聯繫著,而物質上,他們是分隔得很開的。尤金在尋找了一個月的職業以後,對於這種劃分階層知道得比他想像的要多得多。他發現,對於某些事情,他生來就受到性情的妨礙,對於另一些又受到體力和體重,或者不如說是缺乏氣力的妨礙;對於某些事是沒有經驗;對於另一些又受到年齡的限制。而那些在這任何一方面或是所有各方面全跟他不同的人,就要斜眼瞅著他。「你不象我們這樣,」他們的眼睛似乎這麼說,「你幹嗎上這兒來?」

  一天,他走近一群等候在電車房外邊的人,想探聽出登記處在哪兒。他沒有擺脫掉生就的那種優越的態度——他擺脫不掉——就去向身旁的一個人打聽。這樣做已經要他鼓起所有的勇氣了。

  「他也想找個售票員的位置來做做嗎?」他聽見有人在附近的地方說。不知怎麼,這句批評使他完全泄了氣。他走上木樓梯,到發申請書的小辦事處去,可是連要一份申請書的勇氣都沒有了。他裝著是在找人,然後又走了出去。後來,在一個綢緞店掌櫃的辦公室外邊,他聽見一個青年說,「瞧,什麼樣的人也想來當夥計。」這使他呆住了。

  要不是他偶然想起,有位同行藝術家以前告訴過他的一個經歷的話,很可懷疑,這種茫茫不定的流浪會繼續上多久。那位藝術家告訴他,以前有個作家也神經衰弱,於是向一個鐵路公司的總經理去申請;他是一個極有才氣的作家,為了對他的職業表示敬意,他們派給他測量隊裡一個學員的職務,把他送到國內很遠的地方去,支取一個勞工的工資,直到他的健康完全恢復後為止。尤金這會兒想著,這對自己也是個好主意。以前他怎麼會沒有想到呢,他真不知道。他可以拿藝術家的身份去申請——他的相貌可以給他證明,況且他可以很有利地說明,個人的才能只是暫時受到身體衰弱的妨礙,這樣他找個工作的機會也許會便當多了。這和他不必擔心、不憑情面去謀得的職位不會是一樣的,不過它卻和跟著安琪拉的父親一塊兒去耕田也不同,因為它可以得到一份薪金。

  第十九章

  向紐約一家大鐵路公司總經理申請的這個主意,實行起來並沒有多大困難。第二天早晨,尤金細心地穿著整齊,上第四十二街那家公司的辦事處去。他查了一下張貼在一條走道裡的職員名單,發現總經理是在三樓辦公,於是便上去了。他憑著意志力,硬著頭皮走了進去,發覺這個所謂辦事處只是一批替總經理服務的職員們的休息室,不先約好,沒有人可以見到總經理。

  「你可以見見他的秘書,如果他不忙的話,」一個職員小心謹慎地拿著他的名片說。

  尤金當時不能決定怎麼辦好,可是隨即打定主意,秘書或許可以給他幫點兒忙。他要求把名片拿到秘書那兒去,並且要求除了對秘書本人外,不對別人作什麼解釋。停了一會兒,秘書出來了,一個大約二十八歲的助理秘書,矮矮胖胖的,他很殷勤,似乎是生性隨和的。

  「您找我有什麼事嗎?」他問。

  尤金早就在心裡盤算著自己的要求了——要用一種簡單概括地說明事情的方法。

  「我來找威爾遜先生,」他說,「想看看他是否可以把我派出去在鐵路的某一部門裡當一名散工。我是搞藝術的,不過我患了神經衰弱。我去請教過的大夫都建議我找個簡單的、體力勞動的工作幹幹,直到我的健康恢復後為止。我知道過去有個例子,威爾遜先生這樣幫助過作家沙文先生;我想他或許對我的情形也肯幫助一下。」

  助理秘書聽說過亨利·沙文這姓名,連忙凝神細聽起來。湊巧,他看過一本他著的書。這件事跟尤金對沙文情況所知道的一切,以及尤金的儀錶和話裡的一種誠懇的腔調,使他一時很感興趣。

  「總經理沒有什麼事務性的工作可以派給您,我知道,」他回答。「這一切都給一種升級制度限制住了。他或許可以把您安插在某一部門的一支工程隊裡,在一個工頭下邊。我可說不準。不過那是挺辛苦的工作。他或許會考慮一下您的情形的。」他憐憫地笑笑。「我挺懷疑您的身體是否做得了那樣的工作。使一把鋤或是一把鏟得是個相當強壯的人。」

  「我想我這會兒最好還是別為那個去操心,」尤金回答,疲乏地笑了笑。「我要幹起來,看看它對我有沒有益處,我覺得我非常需要這樣。」

  他惟恐助理秘書會為了自己的提議感到後悔,從而完全拒絕了他。

  「您能等一會兒嗎?」秘書好奇地問。他認為尤金是一個了不起的人物,因為尤金最後曾經強有力地說明,他能夠舉出許多名人來供他們查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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