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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


  現在,既然他已經受到公眾的注意——既然藝術家、評論家、作家多少都知道他,並且偶然還想著,不知道他在做點什麼,他就應當竭力鼓起勁兒來,在他的藝術的持久性方面滿足一下公眾的期望,這是必需的。等他覺察到自己被厄運籠罩著的時候,他想著還滿意,因為巴黎風景畫在這次神經衰弱前,已經差不多完成了。到他感到那陣古怪的心神恍惚的那天,——那似乎標明出他神經衰弱的開端——他已經畫成了安琪拉請他不要去畫的二十二張畫;雖然他非常擔心,可是單憑意志力,他竭力又畫成了五張。所有這些查理先生不時都來看過,對它們大加讚揚。可他不能確定這些畫會不會有美國風景畫的那種吸引力,因為巴黎到底被人一再用插畫和風俗畫表達過了。它並不象紐約那樣新奇;尤金所選的玩意兒並不象以前那樣不落陳套。不過他還是可以老實說,這批畫是出色的。如果它們在這兒不受歡迎,往後他們可以試著上巴黎去展覽一下。他看見尤金身體不好,非常惋惜,勸他自己當心。

  尤金仿佛正受到一種兇惡的星象的影響。他懂點兒占星學和手相術。有一天,在一種好奇和模糊的憂慮心情中,他跑去請教一位占星家,出了一塊錢,聽到下面這一番話。他說他在文學或是藝術上註定要享盛名,不過他現在正走進一個蹭蹬的時期,這要持續上好幾年。尤金的精神顯然地消沉下去。那個迂腐的老頭查了一下占星學集子,搖搖腦袋。他長著一頭相當神氣的白髮和一撮白鬍子,但是那件被咖啡染汙了的背心上,卻佈滿了煙灰,而衣領和袖口也都很肮髒。

  「看起來您二十八歲到三十二歲的時候,相當不順利,不過接下去就有一段光芒萬丈的成功時期。大約在您三十八、九歲的哪一個時候,還有一點兒小麻煩——稍許一點兒——但是您會沖過去的——那就是說,看起來,您似乎會沖過去。您的星宮顯示出來,您生性是神經質的,愛幻想、好憂慮;我看得出來您的腎臟很弱。您決不應當多吃藥。您的星宮有那種傾向,但是那對您是沒有益處的。您要結兩次婚,不過我瞧不出來您有子女。」

  他令人傷心地瞎聊下去;尤金意志消沉地離開了。那末星象裡早就註定他要忍受一個時期的蹭蹬,將來還要有更多的煩惱。不過在三十二歲到三十八歲之間,他卻看到一段大成功的時期。這是一個安慰。他要娶的第二個女人是誰呢?安琪拉會死掉嗎?十二月初的那天下午,他在街上走著,想了又想。

  安琪拉來到紐約之後,白露家聽到了不少關於尤金成功的消息。她每星期至少總寫一封信,有時候寫兩封,由家人們互相傳看。她一般總是寫給瑪麗亞塔的,不過白露太太、喬薩姆、兄弟們和那幾個姐姐,全都輪流收到她的信。這樣,白露家的親親戚戚那一整族全都詳詳細細地知道了安琪拉的情形,而且想得甚至比實際情況更好;因為雖然一切的確是很順當的,可是安琪拉卻不只是單單敘說丈夫成功的事實。她還增加氣氛——並不是虛構的,而是逗留在她心裡的那種外表上的榮譽——直到白露家的親親戚戚,尤其是瑪麗亞塔,都深信一個這樣有才能的人的妻子只會獲得榮耀和幸福,不會有什麼別的。安琪拉在這兒和在巴黎所見到的工作室生活,從倫敦和巴黎寄回家來的生動的敘述,查理先生、阿昆先生、艾撒克·魏爾泰姆、亨利·托姆林斯、盧克·塞委拉斯——所有他們在紐約和國外遇到的名人的人品個性,她都詳細地加以敘述。沒有一次宴會、一頓午飯、一次招待會、一次茶會不按照原有的色彩詳盡地描繪出來。對於西部的親戚,尤金多少成了一個神人。他們從來沒有懷疑過他的藝術才能。現在,他很快就會闊起來了,至少也會是很富裕的。

  所有的親戚都希望他有一天會帶安琪拉回家來探望一下。沒有想到她竟然嫁了一個這樣出色的人!

  在威特拉家,情形也是一樣。自從尤金上次到黑森林去後,他就沒有回家看過父母,可是他們並不是不通音訊的。尤金一向馬馬虎虎,因為這個緣故,安琪拉才擔負起了這件事,開始跟他母親通信。她寫信說,當然她還沒有見過她,不過她非常愛尤金,希望做他的好妻子,還希望做她的很稱心的兒媳婦。尤金對於寫信非常懶散,於是她就總替他寫,他母親應當每星期都獲得信息的。她探問他母親和父親,是不是能夠設法來看看他們。她將非常高興,而這對尤金也大有好處。她問他們可否把瑪特爾的住址給她——她和丈夫又從鄂圖瓦搬走了——還問茜爾薇亞高不高興偶爾寫一、兩封信給她。她寄去一張自己和尤金的照片,一張尤金有天隨便畫的工作室的圖樣和一張她沉思地望著窗外華盛頓廣場的速寫。登在報上的幾幅他第一次展出的畫跟有關他的作品的記載和評論——全部毫無偏袒地寄到了兩家。這使他們經常知道得很清楚,目前到底是怎麼個情形。

  在尤金覺得這樣不舒服的時候,安琪拉想起來,他們或許最好回家去探望一下。這也因為,假如他失去健康的話,他們或許就得大為節省了。儘管她家不很富裕,他們卻有充分的資財可以度日。尤金的母親也經常寫信來,同他們為什麼不上那兒去呆一陣子。她不明白尤金為什麼在亞歷山大不能象在紐約或是在巴黎那樣繪畫。尤金欣然地聽著這個主意,因為他想到,接下來與其上倫敦去,不如先畫一下芝加哥,那末他和安琪拉就可以在黑森林住上一陣子,再在自己家鄉住上一陣子。他們會是很受歡迎的客人的。

  他的經濟情況那會兒並不算壞,不過也不很好。從最初賣掉三張畫收進來的一千三百塊錢裡,有一千一百塊用在那一趟出國旅行上了。從那時以來,他把餘下的一千二百塊存款又動用了三百塊,但是查理先生又替他賣掉兩張畫,每張四百塊錢,這一來又把他銀行裡的存款增加到一千七百塊錢;然而目前,仗著這個,他就得生活下去,直到再多賣掉幾張畫才成。他每天都希望聽到又賣掉一、兩張,但是一張也沒有賣掉。

  再說,一月裡的那次展覽,也沒有能造成他指望的那種印象。看看是很吸引人的;評論家和公眾認為,他那會兒自己一定已經有了一群擁護者,否則查理先生為什麼要拿他的作品做號召呢。查理指出來,不可能希望這些外國風景畫象美國玩意兒那樣迎合美國人的心理。他說它們在法國或許會比較受歡迎些。尤金給一般的輿論弄得很沮喪,但是這多半是由於他心境不很正常,而不是由於什麼內在的原因要感覺這樣。還有巴黎可以試一下呢,而且在這兒或許還可以賣掉幾幅。不過賣畫是很慢的。因為直到二月他都沒能工作,還因為他需要儘量節省費用,所以他決定接受安琪拉的家族和自己父母的邀請,上伊利諾斯州和威斯康星州去度過一段時期。或許,他的健康會好起來的。他還決定,如果健康允許,他就上芝加哥去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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