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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晚飯後,班斯來了,他們三個就一塊兒去參加一個典型的小鎮上的聚會。這個聚會和尤金跟絲泰拉一塊兒參加的那些聚會沒有多大差別,只是參加的人,一般講來,年紀都稍許大了些。兩年的時間給青年們帶來了很大的變化。大約有二十二個年輕的男女擁擠在三間大小適中的房間裡和一個走廊上,通向走廊的門窗全打開了。外邊有些枯黃的野草和秋季的花兒。初生的蟋蟀正在唧唧叫著;還有些沒死的螢火蟲。

  一切是溫暖愉快的。

  初開始的時候,尤金感到有點不自然。四周滿是介紹聲,鎮上的絝袴們互相俏皮地打趣,他們多半都在場。還有許多陌生的臉——有些姑娘是尤金走了以後從別的鎮上搬來的或是在本地長大成人的。

  「你要是嫁給我,麥琪,我就給你買一副挺好的新的海豹皮耳環,」他聽見有一個年輕的絝袴子弟說。

  尤金笑了起來;那個姑娘也笑笑。「他老是認為自己很機靈。」

  尤金幾乎無法打破開始時所感到的那種隔閡,所以在集體遊戲中行動很拘束。他稍許有點神經質,因為他怕受批評。這是由於他的虛榮心和過分的自高自大。他站在那兒,想說一兩句俏皮話湊湊趣,熱鬧熱鬧。他正開始要說的時候,一個姑娘從另一間房裡走進來。尤金沒有見過她。她和他未來的姐夫班斯呆在一塊兒,正嫵媚愉快地笑著,這一下可吸引住了他的注意力。他注意到,她穿著一件白衣服,一道金褐色的緞帶縫在下邊裙褶上面的裙圈上。她的頭髮是絕妙的灰黃色,濃密如雲——並且在前額和耳朵上編成一大綹一大綹粗髮辮。鼻子筆直、嘴唇又薄又紅、顴骨微露,異常顯眼。不知怎麼,她有一種秀拔出眾的意味——一種個性上幽雅的氣質,尤金對它搞不明白。這卻吸引住了他。

  班斯把她領過來。他是一個整飭、愉快的青年,跟橡木一樣結實,跟清水一樣明淨。

  「這是白露小姐,尤金。她住在威斯康星州那邊,時常上芝加哥去。我告訴她,你應該和她認識認識。有時候,你或許會在那兒遇見她的。」

  「呀,那運氣真不錯,對嗎?」尤金笑起來。「我真高興,能夠認識你。你是威斯康星州哪一帶的人?」

  「黑森林,」她含笑地說,藍綠色的眼睛閃爍著。

  「她頭髮是黃的,眼睛是藍的,而她又是黑森林的人,」班斯說。「這怎麼樣?」他正咧開大嘴笑著,露出了整齊的牙齒。

  「你還漏掉藍色的姓①和白色的衣服沒說呢。她應該經常穿白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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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白露」的英文是Blue,作普通名詞時,就作「藍色」解。

  「哦,那跟我的姓很調和,是嗎?」她大聲說。「我在家多半是穿白色的。你瞧,我不過是個鄉下姑娘,大部分衣服都是自己做的。」

  「這是你做的嗎?」尤金問。

  「當然是我做的。」

  班斯稍微走開一點,仿佛想挑針打眼地看看她。「哎,真美,」他說。

  「班斯先生真會奉承,」她向尤金笑笑。「他說的全不是實話。他盡跟我說這樣說那樣。」

  「他說得挺對,」尤金說。「我同意他對你衣服的意見,它和你頭髮的顏色真配。」

  「你瞧,他也著迷啦,」班斯大笑。「他們大夥都是這樣。哎,我把你們倆留在這兒。我得再到那邊去。我把你姐姐留在我的一個情敵手裡啦。」

  尤金轉向這個姑娘,含蓄地笑笑。「我剛在想著,我不知該怎麼好啦。我離開了兩年,和有些人都隔閡了。」

  「我更糟。我剛到這兒兩星期,幾乎誰都不認識。金太太帶我到各處去,可是一切都這樣新奇,我記都記不住。我認為亞歷山大挺可愛。」

  「這兒是挺好。我想你總到外邊湖那兒去過了吧?」

  「哦,去過。我們釣魚、划船、露營。我玩得很快樂,不過我明兒就得回去啦。」

  「是嗎?」尤金說。「唉,我也是明天走。我是乘四點十五分的那班車。」

  「我也是!」她笑起來。「或許我們可以一塊兒走。」

  「是呀,當然可以啦。這真不錯。我以為我得單獨回去呢。

  我只是星期日回來看看的。我在芝加哥工作。」

  他們開始互相訴說自己的身世。她是黑森林人(黑森林離芝加哥只有八十五英里),一出世就住在那兒,有幾個兄弟姐妹,父親顯然是個農場主兼政客之類的人物。尤金從偶然的談話裡知道了一個大概,他們家雖然窮,一定是很有聲望的。一個姐夫據說是銀行家;另一個是穀倉主人;她自己是黑森林的一個教師——已經做了幾年啦。

  事實上,她比他大整五歲,年齡既然相差這麼大,自然顯得老練和優越,可是尤金卻沒有覺察到這一點。她厭倦了教書,厭倦了替出嫁的姐姐們照料嬰孩,而且理想的結婚年齡很快就要過去了,她卻耽擱在工作上,呆在家裡,這更使她厭倦。她對能幹人感覺興趣;拙笨的鄉村小夥子不能稱她的心意。有一個人那會兒向她求婚,但是他是黑森林的一個笨拙的人,實際上不配娶她,也不能好好養活她。她滿懷希望地、傷感地、模糊地、熱狂地盼望有一個較好的遇合,可是直到那時,她壓根兒就沒遇到過。跟尤金的這次相會,對她也並不是什麼大有希望的事。她並不怎麼迫切地尋找——別人介紹給她的男朋友,她也不朝這方面去想。不過對她說來,這個青年比她最近所遇到的隨便哪一個都更有魅力。他們顯然同病相憐。她喜歡他那雙澄澈的大眼睛、深色的頭髮和相當白皙的皮膚。他似乎比她所認識的別人要好些;她希望他會對她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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