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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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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回來的,」他回答,「倘使我要回來的話。我想去找個別的事做做。」 這時候,父親進來了。他在外面馬廄裡有間小工作室,他有時候上那兒去揩揩機器、修修車子。這會兒,他剛做完那種工作。 「什麼事?」他看見妻子靠緊孩子站著,忙這麼問。 「尤金要上芝加哥去。」 「多會兒說要去的?」他好笑地問。 「今天。他說他這就走。」 「真的嗎,」老威特拉說,他也驚訝起來,不相信真會有這種事。「你幹嗎不花一點兒時間考慮一下?你靠什麼維持生活呢?」 「我會維持下去的,」尤金說。「我這就走。這地方我已經受夠啦。我要離開這兒。」 「好吧,」父親說。他畢竟是贊成一個人有進取心的。顯而易見,他並不十分明白這孩子。「你的衣箱收拾好了嗎?」 「沒有,但是媽可以把它托運給我。」 「今兒別去,」母親要求著。「等你把東西準備好再走,尤金。等一等,稍微考慮一下。等到明天再說。」 「我想今兒就去,媽。」他輕輕地用胳膊摟著母親。「小媽媽。」那會兒,他的個子已經比她高了,而且他還在長。 「好吧,尤金,」她和藹地說,「不過我希望你別走。」孩子要離開她了——她心裡很難受。 「我會回來的,媽。只不過一百英里的路。」 「哎,好吧,」她最後說,竭力想高興起來。「我來替你收拾皮包。」 「我已經收拾好了。」 她跑去看了看。 「呃,時候就要到了,」老威特拉說。他在想著,尤金或許會改變主意的。「我挺難受。不過這對你或許是件好事。家裡永遠歡迎你,你知道。」 「我知道,」尤金說。 最後他們一塊兒上火車站去,他,他父親和瑪特爾。母親不能去。她呆在家裡哭泣。 在去車站的路上,他們在茜爾薇亞的家裡逗留了一下。 「怎麼,尤金,」她嚷起來,「多麼滑稽!別去。」 「他下了決心啦,」老威特拉說。 尤金終於掙脫出去。他似乎每一步都在和愛情、家庭的羈絆以及一切其他的事情鬥爭。最後,他抵達了火車站。火車來了。威特拉親熱地緊握住他的手。「做個好孩子,」他咽了一口唾沫說。 瑪特爾吻了他一下。「你真有意思,尤金。寫信給我。」 「我一定寫。」 他踏上火車。鈴聲響了。列車隆隆地駛了出去——出去了,向前駛行。他望著外面熟悉的景物,然後感到一種真正的痛苦——絲泰拉、母親、父親、瑪特爾、小小的家庭。他們都從他的生活裡消失了。 「哼,」他微哼了一聲,清清嗓子。「走唄!」 然後,他向後靠著,跟平時一樣,竭力不去思想。他非要成功不可。世界就是為了他的成功而創造的。他也就是為了要在世上成功而誕生的。這正是他應該做的事。…… 第四章 芝加哥市——誰能來描繪它呢!在湖濱一片潮濕的沼澤上,竟會突然出現這樣一大幅熱鬧生活的畫面。幾英里長的乏味的小屋;幾英里長的木塊平鋪的街道,上面裝了煤氣燈,下面鋪了總水管,還安置了架空的木頭人行道供行人往來;無數鐵錘的敲擊聲;無數泥鏟的玎璫聲!一行行漫長、集中的電線杆;成千成萬的崗亭、工廠廠房、高聳的煙囪;到處可以看到一座座孤單單的、破舊的教堂尖塔,可憐地矗立在空地上。陰冷的大草原上遍覆著黃草。寬闊的鐵軌,十道、十五道、二十道、三十道,密集在一起,上面排列著成千成萬的舊車廂,象串在一根線上的念珠一般。車頭隆隆、列車駛行、人們等候在過軌口①——行人、貨車車夫、電車司機、啤酒車、運煤、運磚、運石子、運沙土的卡車——一幅活生生的、不可缺少的新生活的圖景。 -------- ①鐵路經過市街之處。 在尤金開始接近這座城市的時候,他第一次領略到一個大都市的意義。他從報紙上看到的那些景象,怎麼能和這個生動、鮮明、熱切的實際情況比較呢?這兒是一個新世界的實體,真切的、動人的、突出的。在列車駛向市區的時候,南芝加哥的華麗的近郊車站——他所看見的第一座華麗的車站——吸引住了他的目光。他以前從來沒有看見過一群外國人——外國工人——而這兒有立陶宛人、波蘭人、捷克人,他們在等候一班區間火車。他從來沒有看見過一座真正的大工廠,而這兒有的是一座、一座、又一座——煉鋼廠、陶器廠、肥皂廠、翻砂廠,所有的工廠在星期日傍晚的空氣裡都顯得淒涼冷漠。雖然是星期日,街道上看起來卻相當年輕、活潑、熱鬧。他看見電車停著;有一處,一條小河上橫架著一座吊橋——肮髒、陰鬱,河裡擠滿了小船,兩岸排列著大棧房、穀倉、煤庫——那種必需而有用的建築物。他的想像力給眼前的這幅景象激發起來,因為這兒有一件可以用黑顏色燦爛地畫出來的東西——再加一點紅色或綠色,作為船隻和橋樑上的燈光。有些人在雜誌上畫過這樣的玩意兒,只是沒有這麼生動。 火車越過一長行一長行的列車前進,終於到達了一個極大的月臺,弧光燈在那兒射出光來——二十來盞在一個彎曲的鋼架玻璃大頂棚下面。人們正在那兒忙來忙去。車頭在噝噝發聲;鈴鐺嘈雜地玎袴響著。他沒有親戚,沒有人可找,但是不知怎麼,他並不覺得孤獨。這幅生活的圖畫,這種新奇,迷住了他。他下了車,悠閒地向出口走去,自己也不知道該向哪個方向走。他來到一個拐彎的地方,一盞街燈照亮了「麥迪遜」幾個字。他縱目向這條街道望去,看到兩排商店、玎玎璫璫的馬車、步行的人。多麼好看的景象,他想著,一面轉向西邊。他走了三英里路,心裡不斷地默想著,隨後天黑了,他又沒有預先安排好住處,自己也不知道該上哪兒去吃飯和睡覺。一個胖子坐在一爿馬車行門外一張歪斜的籐椅上。從他那兒,或許可以打聽出點情況來。 「您知道在這兒附近,我可以上哪兒去找間房嗎?」尤金問。 這個閒人打量了他一番。他是馬車行的主人。 「有位老太太住在那邊七百三十二號,」他說,「我想她有一間房。她或許會接待你。」他很喜歡尤金的相貌。 尤金走過去,按了按樓下的門鈴。不久,一個高個兒的和藹女人,帶著老媽媽的神氣把門打開了。她的頭髮是花白的。 「有什麼事嗎?」她問。 「馬車行的那位先生說,我可以在這兒找著一間房。我想找房子。」 她和藹地笑笑。這孩子臉上顯出陌生、驚訝和剛從鄉間來的神情。「進來,」她說。「我有一間房。你可以進來瞧瞧。」 那是一間前房——大起坐間旁邊的一間小臥房,潔淨、樸實、便利。「這樣子倒還可以,」他說。 她笑了。 「租金每星期兩塊錢,」她提出來。 「可以、可以,」他說著,把提包放下。「我願意租下。」 「你吃過晚飯了嗎?」她問。 「沒有,可是我就要出去。我想上街瞧瞧。我會找個吃東西的地方的。」 「我來弄點東西給你吃,」她說。 尤金謝謝她,她又笑了。這就是芝加哥對鄉下的貢獻。它收容年輕人。 他打開房內關閉著的百葉窗,跪了下來,倚在窗檻上,悠閒地向外望去,一切都是那麼不可思議。燦爛的燈火點燃在商店的櫥窗裡。人們匆匆忙忙——他們的腳步是怎樣響的呀——啪噠、啪噠、啪噠。東邊西邊都是這樣。遍處都是這樣,一座偉大、美妙的都市。來到這兒真不錯。他那會兒感到了這一點。這一切真值得。他怎麼會在亞歷山大呆了那麼久!在這兒他會混下去的。當然,他會的。他對這一點非常有把握。 這他知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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