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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第十二章

  就這樣從北邊林區爆出了最為轟動的兇殺案,這一重大事件情節動人,色彩斑斕,從道德和信仰上說又很殘酷,各種特點真可以說是一應俱全——愛戀、豔史、財富、貧困、死亡。

  那些迅即嗅出此類罪案具有轟動全國的新聞價值的報刊編輯,馬上從大量電訊中選登了許許多多妙筆生花的報道,比方說,克萊德住在萊柯格斯某某地方,生活如何,他認識了哪些人,他一面千方百計隱瞞自己跟某一個姑娘的關係,一面顯然卻在策劃自己跟另一位少女一起私奔,如此等等,不一而足。來自紐約、芝加哥、波士頓、費城、舊金山和美國東西兩岸其他大城市的電報,有如潮水一般直接湧向梅森,要不然,美聯社或合眾社派駐這一地區的記者,要求進一步得到案件的詳細情節。這位美麗的富家少女(據傳竟然使這個格裡菲思為之傾心相愛)究竟是誰?她住在什麼地方?克萊德跟她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性質?但是,梅森懾於芬奇利和格裡菲思兩大家門權勢,怎麼也不肯透露桑德拉的名字,暫且只說她是萊柯格斯一個非常有錢的廠商之女,至於她的名字,他認為沒有必要向各位奉告——不過,克萊德小心翼翼地用緞帶束起來的那劄信,他倒是毫不遲疑地出示給大家看的。

  可是,有關羅伯達那些信,他卻講得詳細極了——甚至還從某幾封信裡,摘錄了最最富有詩意和令人動憐的內容,以供各報刊登載,試問有誰來保護這個可憐的姑娘呢?這些摘錄一發表,立即掀起了仇恨克萊德、同情羅伯達的浪潮——這個貧苦、孤單的鄉下姑娘,除了他以外,她什麼人都沒有——而他卻這麼殘忍,忘恩無義——甚至還是一名殺人兇犯。絞刑——對於他不是再合適也沒有嗎?其實,這些信梅森在去熊湖的往返路上以及後來,都曾經仔細地看過。其中有一些特別令人動憐的句段,比方說,有關她家裡的生活光景,她對自己前途的煩惱,她內心顯然感到孤寂和憂傷——都使他激動極了。後來,他還把自己這種感情感染了別人——他的妻子、海特和本地新聞記者。因此後來,特別是那些新聞記者發自布裡奇伯格的一些通訊報道,描寫克萊德固然生動,但卻有些歪曲,專寫他的沉默、他的陰鬱和他的鐵石心腸。

  尤蒂卡《星報》某個特別羅曼蒂克的年輕記者,專訪奧爾登家,馬上讓讀者看到記者相當準確地描述心灰意懶、哀慟欲絕的奧爾登太太的情景。奧爾登太太實在精疲力竭,甚至無力表示抗議,或是呼怨叫屈。她老人家只是誠懇、生動地說明了羅伯達對父母的孝心,她那簡樸的生活方式,她的為人謙遜和高潔的品性,而且,她還篤信宗教,當地美以美會有一位牧師曾經說過,他見過的姑娘裡頭,就數羅伯達最聰明、最美麗和最善良了;在她離家以前,那麼多年來她一直是母親真正的得力幫手。她老人家還說,毫無疑問,只是因為她在萊柯格斯太孤苦伶仃,她才聽信了那個流氓的甜言蜜語,他便答應跟她結婚,引誘她發生了褻瀆神明的、而且是令人無法相信的一種關係,從而把她引向絕路。因為,她這個人一向是真誠、純潔、可愛和善良的。「現在想到她已死了。那是叫我怎麼也不會相信的。」

  此外還摘引了羅伯達母親以下一段話。

  「只不過一星期前,也就是在星期一那天,她還在這裡——我覺得她心情有點兒消沉,但她還是笑吟吟的。不知怎的(當時我只覺得有點兒怪),她在星期一下午和傍晚,老是在農場各處轉悠,仔細察看了每一件東西,還采來了一些鮮花。隨後,她走過來,用胳臂摟住了我說:『我真巴不得自己又變成一個小妞兒,媽媽;那您就象過去那樣把我摟在您懷裡哄著我。』我就說:『怎麼啦,羅伯達,今兒個晚上,你到底為什麼會這麼難過?』她就說:『哦,沒什麼。您知道,我明兒一早就得回去了。今兒個晚上我不知怎的心裡覺得有點兒亂。』那時候,她心裡惦著的,就是這次出門旅行的事啊。我覺得,事前她一定預感到,一切不會按照她原來的計劃實現。只要想一想,他竟然會砸我的小姑娘,她呀從來也不肯傷害任何東西,哪怕是小小的一頭蠅子。」說到這兒,她情不自禁默默地抽泣了,這時滿懷悲慟的泰特斯也佇立在那兒。

  不過,在格裡菲思家,以至當地上流社會裡其他一些人家,還是完全保持一片幾乎不受驚擾的沉默。因為,就塞繆爾·格裡菲思來說,一開頭怎麼也無法理解,或是相信克萊德竟會做出這等事來。怎麼會呢!?在他心目中這個溫文爾雅、相當膽怯、顯然頗有紳士風度的年輕人,會得了個殺人犯罪名?這時他正遠離萊柯格斯——在上薩拉納克——吉爾伯特好不容易才跟他接通了電話——他幾乎連想都來不及想,更不用說採取什麼對策了。不,這是不可能的事!想必是在哪兒出了差錯。人家一定是把別的什麼人錯看成克萊德了。

  但是,吉爾伯特繼續向父親解釋說,毫無疑問,這一切都是千真萬確的。因為,那個姑娘就是在廠裡克萊德手下做工的。而且,布裡奇伯格地方檢察官(吉爾伯特已跟此人聯繫過)肯定說手裡還掌握死者寫給克萊德的信,克萊德對此也並不試圖加以否認。

  「那末,好吧,」塞繆爾回答說。「在我見到你以前,先別倉卒行事,千萬、千萬不得跟任何人談起這事,除了斯米利或是戈特博伊。布洛克哈特現在哪兒?」——他這是指格裡菲思公司的法律顧問達拉·布洛克哈特。

  「今天他在波士頓,」他兒子回答說。「我記得上星期五他告訴過我,說他在星期一或星期二以前恐怕回不來。」「那末,就打電報給他,說我要他馬上回來。還有,順便讓斯米利考慮一下,能不能跟《星報》和《燈塔報》的編輯談一下,在我回來以前,暫時停發任何評論文章。明天一早我就到。還要關照他坐汽車去那兒〔布裡奇伯格〕跑一趟,最好今天就去。我務必直接瞭解一下,問題出在哪兒。要是辦得到的話,讓他去看看克萊德,還有那位地方檢察官;不管有什麼新的情況都得帶回來。還有所有的報紙。我要親自看看報紙上登了些什麼。」

  大約就在同一個時候,在第四號湖①芬奇利家別墅裡,桑德拉整整兩晝夜五內俱焚地都在沉思默想著這個駭人的劇變(由於這一劇變,她對克萊德懷有的種種少女的幻想,也就煙消雲散了)。最後,她決定這一切全得向父親坦白承認(因為他們父女之間一向情深似海)。於是,她便向正在書房裡的父親走去(晚飯後,父親照例在書房裡看看書,或是思考思考各種問題)。不料,她一走到父親身邊,竟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因為,不論是她對克萊德的愛情破滅也好,或是對她自己優越的地位充滿種種虛榮心和幻想也好,還是對即將落到她和她一家人頭上的這一場醜聞也好,這一切確實使她創巨痛深啊。啊,她母親有多少回向她提出警告,現在又會怎麼說呢?還有她父親呢?還有吉爾伯特·格裡菲思和他的未婚妻?還有克蘭斯頓一家人(要是當初她不能指使伯蒂娜的話,他們怎麼也不會贊成跟克萊德如此密切交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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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原文如此,恐系誤印,應該是「第十二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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