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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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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特雷西,你先通報一聲客人已到,好嗎?」她大聲喊道。「我的兄弟,特雷西·特朗布爾,格裡菲思先生。喂,各位來賓,這就是格裡菲思先生,」她找補著說,舉目環顧四周所有的人,他們也以不同的眼光直盯著他,這時特雷西·特朗布爾正握住他的手。克萊德覺察到眾人都在打量著他,不免有些彆扭,但還得熱情地報以一笑。與此同時,他發覺他們至少暫時中斷了談話。「請不要因為我,各位就中斷了談話,」他大膽地笑著說,讓所有在場的人幾乎都覺得他很是從容自若和隨機應變。特雷西接下去說:「我不給你挨個兒介紹了。我們都站在這兒,指給你看就得了。那邊跟斯科特·尼科爾森說話的,就是我妹妹格特魯德。」克萊德看到一個身材矮小、肌膚黝黑的姑娘,身穿紛紅色套裙,長著一張漂亮、莽撞、夠潑辣的臉蛋兒,正在向他點頭。緊挨在她身旁的,是一個很有分寸的年輕人,身體結實,兩頰透紅,一個勁兒向克萊德點頭。「你好。」離他們一兩英尺,有一個深深的窗龕,旁邊站著一位細高挑兒、舉止嫻雅的姑娘,長著一張黝黑而並不怎麼太迷人的臉蛋兒,正在跟一位個子比她矮,但是肩膀寬闊、胸脯厚實的年輕人談天。有人告訴克萊德,他們就是阿拉貝拉·斯塔克和弗蘭克·哈裡特。「他們正在就最近康奈爾、錫拉丘茲兩大學這場足球賽抬杠呢……伯查德·泰勒和來自尤蒂卡的范特小姐。」他繼續說道,說得簡直太快,克萊德幾乎什麼都記不住。「珀利·海恩斯、范達·斯蒂爾小姐……得了,我看也都全了。哦,不,還有格蘭特和尼娜·坦普爾這會兒剛到。」克萊德遲疑了一下,定神一看,只見一個身材高大、打扮得有點兒象絝袴子弟的年輕人,削尖的臉兒,灰溜溜的眼睛,挽著一位穿著齊整、體態豐盈的年輕姑娘(她身穿淡黃褐色衣服,額前經心在意地垂下一綹淡栗色的頭髮),一塊兒走到房間中央。 「你好,傑爾。你好,范達。你好,威南特,」他一面打招呼,一面向克萊德介紹這兩位,可他們對克萊德好象都不怎麼特別注意。「本來沒想過我們也來得了,」年輕的克蘭斯頓馬上繼續向大家說著。「尼娜不想來,可我答應過伯蒂娜和傑爾,要不然我也不來了。剛才我們到過巴格利家裡。斯科特,你猜是誰在那裡呀。范·彼得森和羅達·赫爾。他們總共只待了一天。」「是真的嗎?」斯科特·尼科爾森大聲說道,從他的外貌,一望可知,是一個意志堅決、頗有主見的人。這裡人人身上顯然都有一種無憂無慮的優越感,使克萊德大吃一驚。斯科特說:「為什麼你不把他們一塊兒帶來。我很想再見到羅達,還有範。」 「我可辦不到。他們說還得早點回去。也許以後他們會上這兒待一會兒。哦,晚飯還沒有開嗎?我可巴望一坐下來就吃晚飯。」 「這些律師啊!難道說你不知道有時候他們根本吃不上飯的,」弗蘭克·哈裡特立時加以說明。他是一個身材矮小,可是胸脯很寬、笑容可掬的年輕人,顯得很和藹、很漂亮,而且還長著一口雪白、勻稱的牙齒。克萊德挺喜歡他。 「得了,不管他們吃不吃,我們是要吃的,要不我就走了。你們聽說過,有人正在秘密打聽明年康奈爾划船比賽誰當指揮嗎?」有關康奈爾這種大學裡常常絮絮不休的話題,哈裡特、克蘭斯頓等人都參加了,可是克萊德壓根兒聽不懂。許許多多大學,對這撥年輕人來說,都是非常熟悉,可他幾乎還很少聽見過。不過,他畢竟還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這一缺點,凡是涉及有關大學的任何問題或是話題,他都儘量回避。但也正因為這一點,他頓時感到自己在這兒確實格格不入。這些年輕人知道得比他要多,而且都上過大學。本來最好他也來講一講自己進過哪一個學校呢。在堪薩斯城,他聽說過堪薩斯州立大學——離城不很遠。還有密蘇裡大學。在芝加哥,他還聽說過芝加哥大學。他能不能說說自己進過其中的哪一所大學——比如說,堪薩斯州立大學,哪怕是就讀時間很短,怎麼樣?他轉念一想,萬一有人問起,他乾脆這麼說就得了。但接下去,怎麼辦呢?要是有人突然問他,比方說,問他在那兒學過什麼。反正他不知從哪兒聽到過數學這個詞兒,幹嗎不就說這一個呢? 幸好他一下子發覺,這些年輕人只是對他們自己太感興趣了,因此對克萊德並不怎麼理會。也許他作為格裡菲思家族的一員,在外界某些人看來,說不定很有分量,可是在這兒,就算不上什麼了——這看來也是理所當然的。這時正好特雷西·特朗布爾回過頭去,跟威南特·範特說幾句話,克萊德就覺得很孤零零的,好象被人拋棄了,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態,找不到人可以說話了。可是就在這當兒,那個身材矮小、肌膚黝黑的姑娘格特魯德走到了他身旁。 「這撥人都是有點兒姍姍來遲。總是這樣。要是說定八點,他們照例要八點半或是九點才到。還不總是老樣子嗎?」「是啊,那當然,」克萊德很感激地回答說,儘量顯得活潑而一點兒也不拘束。 「我叫格特魯德·特朗布爾,」她又作自我介紹說。「是漂亮的傑爾的妹妹。」一種譏諷而又逗人的微笑,從她的嘴邊、眼裡掠過。「你跟我點過頭,可你並不認識我。不管怎麼說,反正我們聽人說起過你許多事情,」她故意嘲弄說,想要讓克萊德露出一點兒窘態來。「萊柯格斯那兒出了一個神秘的格裡菲思,此人仿佛誰都也沒見過。不過,有一回,我在中央大道見過你。那時你正走進裡奇糖果店。自然啦,你並不知道。你喜歡吃糖果嗎?」 「哦,是啊,我喜歡吃糖果。哦,怎麼啦?」克萊德問,他一下子發覺受人嘲弄而感到有點兒尷尬,因為他是給女朋友買糖果的,而這位女朋友就是羅伯達。同時,他又不禁感到,倘若跟別人相比,跟這個姑娘在一起要來得稍微自然一些,儘管她喜歡嘲弄人,長得也並不很吸引人,可她的舉止態度,卻是樂樂呵呵,如今畢竟是她使他擺脫了孤單冷落的困境。 「也許你只是隨便這麼說說罷了,」她莞爾一笑說,眼裡露出挑逗的神色。「多半是給哪一位姑娘買的吧。你有個女朋友,可不是嗎?」 「嗯……」克萊德沉吟了一會兒,因為她一問到這裡時,他心裡頓時想起了羅伯達,腦海裡同時閃過了一個問號:「莫不是有人見過他跟羅伯達在一起?」但他同時又覺得眼前這個姑娘好潑辣,愛逗弄人,也挺聰明,跟他過去認識的哪一個姑娘都大不一樣。不過,他遲疑並沒有多久,就找補著說:「不,我可沒有。幹嗎你問這個問題?」 他嘴裡說這句話,心裡卻在嘀咕:羅伯達要是聽見了,又會有怎麼個想法。「可是這一問,你問得好怪,」他有些緊張不安地繼續說。「你就喜歡逗弄人,可不是?」 「誰呀?是我?哦,不。逗弄人這種事,我才不幹呢。不過,反正我相信你還是有的。有時我喜歡提問題,無非是看看人家儘管不願把真心話說出來,可嘴上又是怎麼說一通的,」她直瞅著克萊德的眼睛,既逗笑,而又帶一點挑釁地笑吟吟說。「不過,我知道你還是有女朋友的。凡是長得漂亮的小夥子都有。」「哦,我長得漂亮嗎?」他不覺激動得笑了起來,感到挺好玩,可又是很得意揚揚。「這是誰說的?」 「好象你自個兒還不知道似的。哦,各種各樣的人都這麼說。比方說,我就是一個。還有,桑德拉·芬奇利也認為你長得可漂亮呢。她只是對漂亮的小夥子才感興趣。說到這件事,我姐姐傑爾也是這樣。只有長得漂亮的小夥子,才叫她喜歡。可我不一樣,因為我自個兒長得就不怎麼漂亮,」她嘲弄地、逗人地沖他的眼睛直眨眼,一下子使他茫然不知所措。這麼一位姑娘,他委實對付不了,同時,在她竭力恭維之下,卻又覺得挺好玩。「不過,你是不是也認為自己長得比你堂兄更漂亮些,」她言詞犀利,甚而至於武斷地接下去說。「有些人覺得就是這樣。」 格特魯德這一問,儘管他也巴不得自己相信確是事實,讓他心裡既感到美滋滋,但又不免有些驚愕。而且,讓他更加好奇的是,這個姑娘居然對他也感興趣。可是,哪怕克萊德對此深信無疑,卻怎麼也不敢把自己明確的看法說出來。想到這裡,他眼前就栩栩如生地浮現出吉爾伯特那種咄咄逼人、堅決潑辣、有時甚至面露凶色、力圖報復的形象。吉爾伯特要是一聽到這樣的傳聞,當然毫不遲疑地就要懲罰克萊德。「哦,我可從沒想過這樣的事,」他哈哈大笑說。「說真的,可沒想過。當然羅,我可沒想過。」 「嘿,得了吧,就算你沒想過吧,反正事實上你長得還是比他要漂亮。但這對你也幫不了什麼大忙,除非你有錢——那就是說,如果你想要進入有錢人的上流社會的話,」她抬眼直望著他,語氣相當溫和地繼續說,「人們愛錢,甚至勝過愛俊美的容貌。」 好一個利害的姑娘啊,他暗自尋思,她這話該有多麼冷酷無情——紮得他心痛如絞,哪怕她並不是存心要這樣。 正在這時,桑德拉本人跟一個克萊德不認得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此人是瘦高個兒,穿著打扮卻很漂亮。跟在他們後面的,除了別人以外,還有伯蒂娜和斯圖爾特·芬奇利。「她來了,」格特魯德帶著一點輕蔑的口吻說,她之所以產生如此反感,就是因為桑德拉長得遠比她姐妹倆漂亮,而且還表示對克萊德感興趣。「這會兒她要看看你果真發覺了沒有她長得很美,因此,你可千萬別讓她失望啊!」 這句話很有分量,說的固然是事實,但有些多餘了,克萊德早就全神貫注,甚至急巴巴地直瞅著她。姑且不談她在本地的社會地位、財富,以及服飾、舉止如何高雅,桑德拉恰好是最能迷住他的這種類型的女人——也許就是霍丹斯·布裡格斯,只不過相比之下,她顯得更加優雅(因為她有錢有勢),並不那麼粗野,但同樣也是以自我為中心。不過,從本質上說,她倒是一個熱情奔放的小阿芙勒黛蒂①,不管怎麼樣,她竭力要向每一個長得相當漂亮的男人,顯示出她那姿色所具有毀滅性的魅力,同時,她還要保住自己的人格與個性,不受任何糾纏不休的婚約,或是姑息妥協的約束。可是,出於各種各樣連自己都說不清楚的原因,克萊德倒是使她一見傾心。也許他根本談不上什麼有錢有勢,但桑德拉卻對他很喜歡。 -------- ①阿芙勒黛蒂是古希臘神話中愛與美的女神,相當於羅馬的維納斯女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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