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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九


  「嘿!」食品店老闆回答。「說得倒好聽。我非要錢不可。我要錢用。」

  嘉莉站在房間深處,聽到了全部談話。她感到很煩惱。事情是這麼糟糕,這麼無聊。赫斯渥也惱火了。

  「喂,」他說,「現在多講也沒有用。倘使你星期六來,我會付你一些的。」

  食品店的老闆就走了。

  「我們怎麼付得出呢?」嘉莉問,對這筆欠帳感到吃驚。「我付不起。」

  「哦,不用你操心,」他說。「他收不到的帳,總是收不到的。他非等待不可。」

  「我不懂我們怎麼會欠這麼許多錢,」嘉莉說。

  「嘿,是我們吃掉的,」赫斯渥說。

  「奇怪,」她回答,還是半信半疑。

  「你現在站在那裡,說這些話又有什麼用呢?」他問。「你以為是我一個人吃的嗎?聽你的口氣,好像我在從中取利似的。」

  「不過,總之是數目太大了,」嘉莉說。「不應該一定要我付這筆欠帳。

  現在,我自己也入不敷出啊。」

  「好吧,」赫斯渥回答,默默地坐了下來。他已被這事折磨得夠苦了。

  嘉莉出去了,他坐在那裡,決心要幹些事情。

  這一陣報上登著布魯克林有軌電車即將罷工①的風聲和通告。工人對於工作時間長、工資少普遍感到不滿。按照慣例,並且由於某種無法解釋的理由,工人們選在冬天逼資方攤牌,要求解決他們的困難。

  ① 事件發生於 1895 年1 月14 日,工人要求工資由每天二元增至二元二角五分,並反對增加班次,及雇用臨時工等等。

  赫斯渥早已看到了這些新聞,琢磨著隨之而來會引起的大規模交通堵塞。在和嘉莉發生這場爭吵的前一二天,罷工開始了。在一個寒冷的下午,一切都呈現著灰暗的顏色,天快要下雪了,報紙上宣佈各條線路上的工人都已停止了工作。

  赫斯渥因為百無聊賴,心裡充滿著人們關於今年冬季將缺少工作和金融市場發生恐慌的種種預測,很有興趣地讀著這些新聞。他看到罷工司機和售票員們提出的要求,說他們過去一直領取兩塊錢一天的工資,但是一年多來,雇用了「臨時工」,這樣就減少了他們謀生的機會的一半,而且增加了他們上班的時間,從十小時加到十二小時甚至十四小時。這些「臨時工」是在乘客最多或者高峰時間雇來開一次車的工人。開這麼一次車的代價只有二角五分錢。一過高峰或乘客最多的時間,他們就無工可做。最慘的是誰都不知道什麼時候有車可開。他必須一早就到車場,不管天晴落雨都要在那裡守候,直等到用著他的時候。等這麼久,平均有開兩次車的機會——三小時多一些的工作,可得五角錢。等待的時間是不計酬的。

  工人訴苦說,這種制度正在推廣,要不了多久,七千雇工之中只有少數人可以保持兩塊錢一天收入的固定工作。他們要求廢除這種制度,並且除了無法避免的耽擱以外,每天工作不得超過十小時,工資二元二角五分。他們要求資方立即接受這些條件,可是每家電車公司都拒不接受。

  赫斯渥起初很同情工人們的要求——事實上,問題在於他是否能始終同情他們到底,因為他的行動可能與此不一致。他是差不多什麼新聞都看的,起初為《世界報》報道罷工新聞的聳人聽聞的大標題所吸引。他從頭至尾都看了,包括七家電車公司的名稱和工人的數目在內。

  「他們在這樣的天氣罷工真是傻啊,」他心裡想。「話雖如此,倘使能夠,但願他們勝利。」

  第二天出現了更大的新聞。《世界報》說:「布魯克林區居民徒步上街。」

  「勞動騎士團①中斷了過橋的電車線路。」「大約七千人罷了工。」

  ① 這是美國的一個工人組織,成立於 1869 年。

  赫斯渥看了這些新聞,在自己心裡盤算著事情的結果會怎麼樣。他對公司的力量是非常信任的。

  「他們無法獲勝,」他說,這是指工人而言。「他們沒有錢。警察會保護公司的。他們非保護不可。大眾必須有車子乘坐。」

  他並不同情電車公司,但是力量在它們那一邊。產業和公用事業都在它們手裡。

  「這些工人不會勝利的,」他想。

  在別的新聞之中,他看到有一家公司發佈的通告,是這麼說的:大西洋大街電車公司特別通告鑒於本公司司機、售票員以及其他雇員突然擅離職守,今對所有被迫罷工的忠實職工予以一個申請複職的機會。凡於一月十六日星期三正午十二時以前提出申請者,將按此項申請收到的順序,予以雇用(並確保安全),相應分派車次及職位,否則作解雇論。即將招用新職工,抵補每一空缺,此布。

  總經理本傑明·諾頓(簽名)他還在招聘欄看到如下的廣告:招聘——能駕駛威斯汀豪斯機車的熟練司機五十名,在布魯克林市區內專門開駛郵車。確保安全。

  他特別注意兩處的「確保安全」的字樣。這對他表明了公司的不容置疑的威力。

  「他們會受到國民警衛隊的保護,」他想。「那些工人無法可想。」

  他還在想這些事情的時候,發生了他和奧斯拉格以及嘉莉的衝突。過去也有許多事情使他忿忿不平,但是這件事似乎要糟糕得多。她從來沒有怪他揩油過——或者差不多這個意思。她懷疑這麼大的一筆欠帳是否合乎情理。

  而他一向辛辛苦苦地把開支削減到似乎很少的程度。為了不向她要錢,他一直在欺騙肉鋪和麵包鋪。他吃得很少——幾乎什麼都不吃。

  「他媽的,」他說。「我能找些事情幹。我還沒有完蛋呢。」

  他想現在真的該幹點事了。挨到了這樣含沙射影的指責,還坐在家裡是太不值錢了。哼,再過一陣,他什麼都得忍受了。

  他站立起來,從窗口望向陰冷的街道。他站在那裡,心裡慢慢地想起要到布魯克林去。

  「為什麼不去呢?」他心裡想。「誰都可以在那裡找到工作。可以掙兩塊錢一天啊。」

  「出了事故怎麼辦?」有一種聲音說。「你可能會受傷的。」

  「啊,出不了多大的事故,」他回答。「他們已出動了警察。要開車的人都會受到很好的保護。」

  「你不懂怎麼開車,」這聲音又說。

  「我不去申請當司機,」他回答。「售票我能行。」

  「他們最需要的是司機,」回答說。

  「我知道,他們什麼人都要,」他回答。

  他跟這心裡的顧問反復辯論了幾個鐘點,以為這麼有把握賺錢的事情,是毋須立即採取行動的。

  「我明天去,」他說。

  ② 全文曾刊出於 1895 年1 月15 日的《紐約時報》上,無「特別通告」字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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