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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二章

  赫斯渥這一決定所產生的結果,是使他更其相信每一天都不是出門的好日子。他的衣服變得更加襤褸,到九月一日,他搜盡箱篋,還是穿得很不體面。同時,嘉莉卻跟他過了三十天精神痛苦的慘淡的日子。

  她對於衣服的需要,且不談對於裝飾品的欲望,隨著現實的發展而迅速增長,事實是她雖然有了工作,還是不能如願以償。當赫斯渥要求她幫忙渡過難關的時候,她對他曾表示同情,這份同情卻被這些要體面的新要求所打消了。他並沒有老是重提要求,但是她卻念念不忘於愛打扮。這股欲望堅持不已,而嘉莉要滿足欲望,就越來越希望赫斯渥不來阻擋她。當一個男人不管怎樣不得已而成為妨礙女人滿足欲望的障礙物的時候,他就在她的眼中成為可厭的東西──或者經過足夠的時間,會達到這個地步。

  當赫斯渥快到只剩下最後十塊錢的時候,他從長計議,認為還是留下一些零錢的好,免得連車錢、修面等等的費用都要完全依靠嘉莉,所以當他手裡還留著十塊錢的時候,就宣稱他已不名一文了。

  「我的錢已用完了,」有一天下午,他對嘉莉說。「我今天早晨付了些煤錢,這一來只剩下一毛或者一毛五分錢了。」

  「我那邊荷包裡還有點錢呢。」

  赫斯渥去拿錢,開始時是為了買一罐番茄。嘉莉哪裡知道這就是新局面的開端。他拿了一毛五分錢,用來買這罐頭。隨後就是這樣零敲碎打地向她要錢,直到有一天早晨,嘉莉突然想起她要到吃晚飯時候才回家。

  「我們的麵粉用完了,」她說。「你還是今天下午去買一些吧。鮮肉也沒有了。你看買些肝和熏肉好嗎?」

  「正合我意,」赫斯渥說。

  「最好買半磅或者四分之三磅。」

  「半磅就夠了,」赫斯渥主動說。

  她想起他沒有錢,就打開荷包,取出五毛錢放在桌上。他假裝沒有看見。

  這就開創了這新局面的一個特殊階段──在這種特殊情況下她會想起留下錢來。

  赫斯渥買了一袋三磅半的麵粉(所有食品店都是這樣包裝的),花了一毛三分錢,又花了一毛五分買了半磅配好的肝和熏肉。他付了錢,把這些東西拿回家,把兩袋東西和兩毛兩分找頭放在廚房桌子上,嘉莉就是在那裡看到的。她注意到找頭一分不少。看到原來他有求於她的只是吃口飯,使她不免有些傷心。她覺得對他太苛刻似乎是不公平的。也許他還能找到什麼工作呢。他又沒有幹什麼壞事。

  可是,就在這天晚上,她走進戲院時,有一個群舞隊的姑娘在她身旁走過,穿著一身漂亮的蘇格蘭雜色花呢的新裝,吸住了嘉莉的目光。這個年輕姑娘佩著一串幽美的紫羅蘭,仿佛極其高興似的。她走過時對嘉莉善意地一笑,露出一口美麗、整齊的牙齒,嘉莉也報以一笑。

  「她有錢穿著得好,」嘉莉想,「我也辦得到,只要能把自己的錢留起來。不得不什麼都放棄,真是倒黴。我連一條體面的領帶也沒有。」

  她伸出腳趾,沉思地望著她的皮鞋。

  「總之,星期六要去買一雙皮鞋。不管會發生什麼事情。」

  劇團群舞隊裡有個最可人、最熱情的小姑娘,和她交上了朋友,因為她發覺嘉莉並沒有什麼令人望而生畏之處。她是一個快樂的小曼儂①,不懂得社會上嚴格的道德觀念,然而對於她親近的人是和善而慷慨的。群舞隊員們是不允許多交談的,但也有略微談談的。

  ① 這是法國作家普雷沃(1697—1763)唯一傳世的小說《曼儂·萊斯戈》(1731 年)裡的女主角。她貪圖享樂,男友格裡歐騎士為了她荒廢正業,墮落而入獄。

  「今天晚上很暖和,是不?」這個姑娘說,她穿著淡紅色緊身衣,戴著金色的假頭盔。還拿著一面閃閃發光的盾牌。

  「是的,很暖和,」嘉莉說,因為有人和她談話而覺得高興。

  「我像在爐子裡烤著一般,」姑娘說。

  嘉莉仔細望著她美麗的臉龐,藍色的大眼睛,發現她臉上汗出如珠。

  「在這齣歌劇裡,在臺上開步走的時間比我過去演過的都要來得長,」

  姑娘補充說。

  「你還演過別的戲嗎?」嘉莉問,對她的經驗很為驚異。

  「多了,」這個姑娘說。「你呢?」

  「這是我第一次登臺。」

  「啊,是嗎?我還以為在這裡上演《皇后的配偶》②時見過你呢。」

  ② 這是亨利·保爾頓作的輕歌劇,於 1888 年首次上演。

  「不,」嘉莉搖搖頭說,「那不是我。」

  她們簡短的談話被樂隊的吹打以及舞臺邊廂的鈣光燈的劈啪聲所打斷了,這時群舞演員都被叫來列隊,又要出場了。以後就沒有談話的機會,直到第二天晚上,當她們準備上臺時,這個姑娘又在她身邊出現了。

  「他們說這台戲下月要到外地去巡迴演出。」

  「是嗎?」嘉莉說。

  「是的,你想不想去?」

  「我不知道。倘使他們要我去,我看是要去的。」

  「啊,他們要你去的。我卻不高興去。他們不會加你薪水,而你卻要把賺到的全付在生活費用上。我從不離開紐約。這裡上演的戲多得很。」

  「你老是能找到別的戲演嗎?」

  「我老是找得到的。這個月有一家劇團在百老匯戲院演出。倘使這個劇團真要跑碼頭,我打算到那家去找一個位置。」

  嘉莉心領神會地聽著這些話。要混下去顯然並不非常難。倘使這個劇團出門去,也許她也能找到一個位置的。

  「薪水大概都差不多的吧?」她問。

  「是的。有時候可以多得一些。這家劇團出得不很多。」

  「我拿十二塊錢,」嘉莉說。

  「真的嗎?」這個姑娘說。「他們給我十五塊,而你演的戲比我吃重。

  倘使我做了你,我就受不了。他們少給你錢,就是因為他們認為你不知道底細。你應該掙到十五塊錢。」

  「哦,我可沒有,」嘉莉說。

  「那末,倘使你願意,到別處去可以多賺一些,」姑娘說下去,她很喜歡嘉莉。「你演得很好,導演是知道的。」

  說實話,嘉莉在舞臺上活動時,的確風度悅人,頗有特色,而她自己卻沒有覺察到這一點。這完全是她姿態自然,毫不忸怩作態的緣故。

  「你以為我到百老匯戲院去能多掙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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