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一〇七


  可是這時萬斯夫婦說要出門去了。時節快到春天,他們要到北方去。

  「啊,是的,」萬斯太太對嘉莉說,「我們想把房子退租,把家具存起來。我們整個夏天都不在這裡住,空著房子是無謂的浪費。我想等回來以後,住在靠市區近些的地方。」

  嘉莉聽著心裡實在難過。她非常高興和萬斯太太來往。她在這座公寓裡並不認識別的人。她又要孤單了。

  赫斯渥對於收入略微減削的憂慮和萬斯夫婦的搬家,是同時發生的。所以嘉莉一下子既覺得寂寞無侶,又感受到她丈夫的鬱鬱不樂。這是傷心的事情。她變得煩躁、不滿,這不滿並不完全像她所想的是針對赫斯渥的,而是針對生活的。這是什麼生活呀?實在是枯燥無味的循環。她有什麼呢?除了這狹窄的小公寓以外,一無所有。萬斯夫婦能夠旅行,他們能夠幹有意義的事,而她卻待在這裡。總之,她生來是為什麼的呀?她越想越多,接著就流下了眼淚——流眼淚似乎是很自然的,是世上唯一的安慰。

  這種光景又繼續了一個時期,這一對夫婦過著著實單調的生活,然後情況變得又差了一些。有一天晚上,赫斯渥想出了一個辦法來打消嘉莉對於添置衣著的要求,並減輕他們這種生活方式對他的賺錢能力的壓力,就說:「我恐怕和肖內西搞不下去了。」

  「什麼緣故?」嘉莉說。

  「嘿,他是個遲鈍、貪婪的愛爾蘭佬。他不同意任何改進酒店的辦法,而不加改進是賺不來錢的。」

  「你不能說服他嗎?」嘉莉說。

  「不行,我曾經試過。我看倘使要改進只有一個辦法,自己開一家酒店。」

  「你為什麼不自己開呢?」嘉莉說。

  「哦,眼前我所有的錢都給擱在那裡。倘使有可能節約一個時期,我想我能夠自己開一家店,可以賺許多錢。」

  「我們能節約嗎?」嘉莉說。

  「我們不妨試試看,」他建議道。「我一直在想,倘使我們在市區租一套小些的公寓,儉樸地過一年,加上我已經投入的資金,就足夠開一家好酒店了。那時就可以按照你的願望過活了。」

  「我覺得這樣也好,」嘉莉說,可是心裡覺得弄到這個地步未免太糟糕了。要搬進小些的公寓,聽起來像是要過窮日子了。

  「在六馬路上,十四街南面那一帶,有不少精緻的小公寓。我們可以在那裡租一套。」

  「既然你說如此,我去看看吧,」嘉莉說。

  「我想不出一年就和這傢伙拆夥,」赫斯渥說。「照現在的經營方式,這個買賣是無利可圖的。」

  「我去看看,」嘉莉說,看出他建議換房子看來是一件正經八百的事情。

  這次談話的結果是終於搬了家。嘉莉心裡不免是十分難過的。說實話,這回事給她的影響比之以往任何事情更嚴重。她開始把赫斯渥完全當作一個男人,而不是愛人或者丈夫來看待了。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妻子是和他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的,不管命運如何,是和他共命運的,但是她開始發覺他憂鬱、沉默,不是一個年輕力壯、心情輕鬆的人了。她現在覺得他的眼角和嘴邊都顯得老了一些,照她估計,還有別的方面使他顯出了真面目。她開始覺得自己犯了個錯誤。順便說一句,她還開始回想到,當初實際上是他強迫她一起私奔的。

  新公寓在十三街上,在六馬路西面不遠的地方,只有四個房間。他們在七十八街那六個房間裡的家具,把這裡塞得太滿了,剩下幾件就寄存了起來。

  嘉莉對這新住所的地段並不感興趣。這裡沒有樹木,向西也望不見河流。這條街上的房屋造得很稠密,這些公寓套房只造了三年,但造得很簡陋,已陳舊得像是良好的建築物過了十五年以後的模樣。這裡有十二戶人家,是體面人士,但絕對及不上萬斯夫婦。錢多的人需要更多的房間。

  嘉莉獨自住在這小地方,沒有雇女僕。她把房間佈置得相當可愛,但是無法把它弄得使自己喜歡。赫斯渥想到他們竟不得不改變他們的景況,心裡也並不高興,但是他堅持說他別無辦法。他必須在表面上做得滿不在乎,就這麼隨它去。

  他想對嘉莉說明,不必擔心經濟困難,而是應該表示祝賀,因為一年之後,他就可以多帶她上戲院,吃豐富的飯菜了。這只是一時的權宜之計。他的心情已變得只想獨自一人待著,可以有機會沉思一番。這沉思的毛病已開始使他成為俘虜。只有看報和獨自沉思才是值得幹的事。愛情的歡樂又一次溜掉了。現在是生活下去的問題,要在極其平凡的生活情況下,盡力好自為之。

  下坡路上是不大有立足點和平地的。由他的處境所造成的精神狀態,使他和合夥人之間的裂痕擴大起來。最後,那傢伙開始希望赫斯渥拆夥出去。

  然而,土地所有人的一筆地產交易,使事情解決得比雙方的惡感效果更好。

  「你看見了嗎?」有一天早晨肖內西對赫斯渥說,指著手裡的一張《先驅報》的地產交易欄。

  「沒有,什麼事情?」赫斯渥說,低頭去看那段新聞。

  「這片土地的所有人把它賣掉了。」

  「不會吧?」赫斯渥說。

  他看報紙,果然報上有一則通告:奧古斯特·維爾先生已于昨日將座落在沃倫街和赫德森街轉角的25×75 英尺的那塊土地,以五萬七千塊錢,過戶給傑·費·斯勞森。

  「我們的租賃權什麼時候到期?」赫斯渥一邊思忖,一邊問。「明年二月,是嗎?」

  「正是,」肖內西說。

  「報上沒有說新主人將把土地作什麼用吧,」赫斯渥說著,回頭又去看報。

  「我想,我們就會得到通知的,」肖內西說。

  十分正確,事情就是這樣發展的。和酒店接連的那片土地也是斯勞森先生的產業,他打算建築一幢現代化的辦公大樓。現有的房屋要拆除。大約需要一年半新屋才能建成。

  這些事情都是逐步發展的,於是赫斯渥開始考慮酒店的前途。有一天,他對合夥人談起這事。

  「你覺得可值得在鄰近什麼地方開一家嗎?」

  「頂什麼用?」肖內西說。「在這一帶地方我們找不到別的轉角。」

  「你以為開在別的地方就不能賺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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