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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


  「什麼?」看到她說不下去了,他終於說。

  「等我看看我有什麼辦法。」

  「你要看什麼?」他急切地問。

  「唉——我說不上啊。」

  「你又來了,」他傷心地說。「你不用看什麼。」

  「是的,我要看看,」她回答。

  「那末,看什麼?」

  面對這句直接的問話,她自己也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了。她開始覺得自己畢竟不過是想設法找些藉口,拖延時間而已。那驚人的事實隱約地聳立在背景上,那牢不可破的巨大的現實,開始失去重要意義,他正在請求她放棄這現實而走一條很成問題的道路。她應該加以考慮,但說不清考慮的結果如何。這現實的價值只在於作為一個陰暗的肯定事實,她可以想法加以回避。

  「什麼?」他又說了一遍。

  「你不知道要立即決定是何等困難,」她有氣無力地說。「我就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希望考慮一下。」

  「這麼說,你不願意出走,」他傷心地說。

  「啊,不,我願意,」她突然感情奔放地回答。

  「什麼時候?」

  「哦,要不了多久啦。」

  他這時靠得她很近,把滿腔的柔情傾注於她。他用自己的手緊緊握住了她的手。

  「明天?」他問。

  「啊,不。」

  「倘使你肯,是辦得到的。」

  「我來不及準備。」

  「星期六?」

  她熱切地窺視著未來,美妙的嘴唇微微張開著,露出了整齊的牙齒。

  「為什麼不就在星期六呢?」他問,語調裡透露著無限的愛情。

  「你難道不能再等了嗎?」她問,一股情意刺激著她的軀體,使她的兩頰泛上了紅暈。她表明了感情已經控制了她。

  「不,不,」他說,「我今天就要你。」

  當他不言不動地拚力求愛的時候,她猶豫了。他強烈的欲望在為他作鬥爭,既不求助於言語,也不求諸行動。

  「到那時候,我可能來,」她一字一頓地說。

  「你願意了?」他說,高興得跳了起來。「啊,這就太好了。現在你是我自己所有的嘉莉了,」他說著,熱情地捏緊了她的手。

  幾乎立即就有了反應。她走得太遠了。她似乎被什麼東西束縛著。她的結婚問題使她不放心。她又想爭取一個善良婦女的權利了。

  「我們什麼時候結婚呢?」她羞答答地問,在進退兩難中,她忘記了自己原來是希望他把她當作杜洛埃太太的。

  經理吃了一驚,因為他遇到的這個問題比她的問題更其棘手。這思想在他的頭腦裡像電訊一樣閃過,卻沒有形之於色。

  「你說什麼時候就是什麼時候,」他從容地說,不願讓這討厭的問題來使他目前的快樂為之減色。

  「星期六嗎?」嘉莉問。

  他點點頭。

  「好吧,如果到那時候你和我結婚,」她說,「我會去的。」

  經理眼看他的心肝寶貝,這麼美麗、這麼動人、這麼難以爭取,就作出了這異乎尋常的決定。他的熱情這時已高漲到這樣的地步,以致喪失了理智的色彩。他在這千嬌百媚的女人面前,不願意為這種小小的阻礙而操心。他寧願接受這困難重重的局面——而不去理會冷酷的現實強加給他的那些障礙。他什麼都可以答應,一切都可以答應,讓命運來使他從糾葛中解脫出來吧。他要試登天堂,不管後果如何。哪怕要他大撒其謊,要他離經叛道,天呀,他還是會幸福的。

  嘉莉含情脈脈地望著他。她真想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因為他看上去是這麼討人歡喜。

  「好吧,」她說,「我設法到時候準備妥當。」

  赫斯渥望著她美麗的臉龐,臉上蒙著些淡淡的驚異和疑慮的陰影,覺得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比她更可愛的人兒。

  「明天和你再見,」他歡樂地說,「我們可以討論討論計劃。」

  他和她一同向前走,高興得不能用言語形容,結果竟然是這麼可喜。雖然他只是偶爾說一兩句話,卻在她心裡留下了無限的歡樂和纏綿的情意。過了半個鐘點,他開始覺得他們應該分手了,因為人世的要求是嚴格的。

  「明天,」他在分手時說,快樂的神情給他大膽的風度添上了迷人的色彩。

  「好啊,」嘉莉說,得意而輕快地走了。

  這次會見激起了那麼深厚的熱情,使她自以為深深地愛上了他。一想到她這英俊的情人,她歎了一口氣。是啊,她要在星期六準備妥當。她要出走,而且他們會幸福的。

  第二十三章

  由愛情產生的嫉妒,並不隨著愛情的消滅而消滅,這事實造成了赫斯渥一家的不幸。赫斯渥太太緊懷著嫉妒,只消受到後來發生一些事的影響,就可以使它變成憎恨。赫斯渥這個人還是值得他太太像過去那樣鍾愛的,但是就兩人相處的關係而論,卻有所欠缺了。他不關心她,也不再著意對她獻殷勤,這一點對於一個女人來說,比之對對方的公開犯罪更其嚴重。我們往往從自我出發,來判斷別人的善惡。赫斯渥太太的自尊心誤解了她丈夫冷漠的態度。她認為他的有些行動和言辭都是別有用心的,實在僅僅是出於對她失去了興趣。

  結果,她就心懷憎恨,滿心疑惑。他關於夫婦關係上的小殷勤每一次有所疏忽,嫉妒總使她留心到,還使她注意到他在和世人周旋時依然保持著輕快的風度。從他對個人修飾上所表現的無微不至的關心,可以看出他對人生的興趣一些沒有減退。一個愛好打扮,對有關自己的一切表示這麼重視的人,不會不使親近的旁觀者覺得世界上還有許多值得爭取的寶貝。真的,沒有人能像赫斯渥現在這樣一方面全心傾注在一種事情上,另一方面卻能隱藏自己的感情,只要旁觀者對人的氣質是敏感的話。他的每一舉止,每一顧盼,都蘊藏著他從嘉莉身上所感到的愉快,蘊藏著這新的快樂的追求在他生活中所喚起的激情。他是一個超越尋常的情人,因此十分關心自己的風度和優雅的言行,這不能不在他自己的家裡流露出一些跡象。這樣的油,不能永遠不和這樣的水混合在一起而不被發現——至少是被感覺到。他在家裡帶進了不屬￿這個家庭的許多思想和情調,終於引起了注意,要不是發覺的話。赫斯渥太太有些覺得,可是不知道是什麼,嗅到了一些變化,像野獸嗅到了遠處潛伏著危險一般。

  赫斯渥採取的直截了當的、更其強硬的行動,加強了這種感覺。我們已經看到他怎樣急躁地逃避那些他已不感興趣、得不到滿足的小責任,以及近來對她那些討厭的責備話所表示的公開的咆哮。這些小爭吵實在是由充滿了糾紛的氣氛所促成的。天空中密佈了要打雷的烏雲,當然會降下陣雨來,這是不值得加以議論的。因此,赫斯渥太太這天早晨離開早飯桌時,因為他板起面孔不理睬她的計劃,心裡極其忿懣,後來在化粧室裡看見傑西卡正在悠閒地梳頭。赫斯渥早已離了家。

  「我希望你不要這麼遲遲不下去吃早飯,」她對傑西卡說,一面伸手去拿放鉤針編織品的籃子。「這會兒東西全都涼了,而你還沒有吃過。」

  她失去了往常的鎮靜,很可悲地生著氣,傑西卡就非遭受風暴的尾聲不可了。

  「我不餓,」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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