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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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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些了,我應該這麼說。就這樣演。演得有生氣些。你這一幕要比上一幕好上十倍呢。現在就演下去,感情激昂一些。你能演好的。讓他們大吃一驚吧。」 「真是好些了嗎?」 「我應該說,好些了。下一場是什麼?」 「舞廳的那一場。」 「啊,那一場你可以演得很好的,」他說。 「我不知道,」嘉莉說。 「怎麼了,女人!」他嚷著。「你曾經演給我看過。現在,你就上臺去演吧。你會覺得好玩的。就像在家裡那樣表演好了。倘使你那樣露一手,我敢打賭,你會叫台下哄動的。現在你要賭什麼東道嗎?你會演成功的。」 推銷員熱情善良的好心腸往往能使他口若懸河。他真的以為嘉莉曾經把這場戲演得很好,現在要她在觀眾面前重演一遍。他的熱情是在當時的氣氛中激起的。 到了上場的時候,他已卓有成效地鼓起了嘉莉的精神。他使她覺得,仿佛她真的曾演得很好。在他和她說話時,她又燃起了原來那股令人傷感的欲望,等輪到她上場時,她的感情正處在高潮。 「我想這一場我能演好。」 「你當然能夠。現在你去演了就曉得了。」 在舞臺上,范·達姆太太正在神氣活現地對羅拉進行含沙射影的諷刺。 嘉莉傾聽著,忽然感染到了一點什麼東西——她也不知到底是什麼。她的鼻子輕輕一嗤。 「這是說,」那個職業演員扮演的雷開始說,「社會對於侮辱總要予以可怖的報復。你們聽見過西伯利亞的狼群嗎?要是狼群裡有一隻因為衰弱而倒下來,其他的狼就要把它吞食掉。這個譬喻不大文雅——但是社會上就是有些帶有豺狼性的事物。由於一樁弄虛作假的事,羅拉譏笑了社會,但是這個慣於弄虛作假的社會,就是痛恨這種譏笑。」 一聽到她在劇中的名字,嘉莉嚇了一跳。她開始體會到處境的辛酸。她的心籠罩著被社會所排斥的人的感情。她在舞臺邊廂逗留著,心潮起伏,被弄得出了神。除了她自己奔騰的血潮以外,幾乎什麼都聽不到了。 「來吧,姑娘們!」范·達姆太太嚴肅地說。「快檢點自己的東西。進來了一個這麼高明的竊賊,還能安全無事嗎?」 「輪到你了,」站在她身邊的提示人說,但是她並沒有聽見。她早已從容大方地走了出去,充滿著靈感。她出現在觀眾眼前,美麗而傲慢,根據情節的要求,在社會這豺狼群帶著譏笑撇開她時,她逐漸變成一個冷漠、蒼白、無依無靠的小東西。 赫斯渥眨著眼睛,受到了感染。熱情和赤誠所發射出的波浪已經衝擊到戲院內最遠的牆壁。可以融化世界的奇妙的激情,正在這裡發揮作用。 注意力被吸引住了,原來散漫的感情集中起來了。 「雷,雷!你為什麼不到她跟前去?」這是珠兒的呼聲。 「你不跟我們一起走嗎,特拉福德?」 每人的眼睛都注視著嘉莉,她站著不動,又傲慢又輕蔑。他們在跟著她轉動。他們的眼睛都望著她的眼睛。 扮演珠兒的摩根太太向她走去。 「我們回家去吧,」她說。 「不,」嘉莉回答,她聲音裡第一次帶著深入人心的氣質,這是從未有過的。「你和他待在一起。」 她幾乎像控訴一般用手指著她的愛人。然後,她以極端樸實、因而深切感人的悲哀說:「他受辱的日子不會長久的。」 赫斯渥發覺他正在看非常之出色的戲。由於落幕時觀眾的喝彩聲以及這是嘉莉演的戲,更提高了他對戲的評價。他現在覺得她真是個美人兒。她幹下了一樁超出他的範疇的事。一想到她是他的人,他覺得快樂無比。 「好極了,」他說,跟著突然心血來潮,跳起身來,向舞臺門口走去。 當他走進去看嘉莉的時候,她還和杜洛埃在一起。他對她懷著特別充溢的感情。她所表現的力量和感情幾乎使他喪失了自持力。他巴不得以一個情人的無限溫情,滔滔不絕地讚美她,但是杜洛埃就在這裡,而杜洛埃的感情也在迅速地蘇醒過來。要說呢,杜洛埃比赫斯渥更入迷。至少,他的感情表現得更充分,這也是很自然的。 「啊,啊,」杜洛埃說,「你演得非常之好。簡直是棒極了。我知道你能演好的。啊,你真是一個小妙人兒。」 嘉莉眼睛裡閃爍著成功的喜悅。她激動得心裡直跳。她嘴唇發燙,面頰發紅。 「我演得還可以嗎?」 「演得還可以嗎?我覺得很好。你難道沒聽見喝彩聲嗎?」 這時還可以聽見隱約的掌聲。 「我覺得我演得有些像——我感覺到了。」 正在這時候,赫斯渥走了進來。他本能地感覺到杜洛埃起了變化。他發覺這推銷員同嘉莉很親近,不覺妒火中燒。一轉念他譴責自己不該早打發杜洛埃到後臺來。他還恨他礙手礙腳。他幾乎無法使自己降格為一個普通的朋友來祝賀嘉莉。可是他還是控制住了自己,這是一次勝利。他的眼睛裡幾乎照舊閃爍著難以捉摸的光芒。 「我覺得,」他說,望著嘉莉,「我應該到這裡來告訴你,你演得多麼高明,杜洛埃太太。真是使人高興。」 嘉莉懂得了他的意思,就回答:「啊,謝謝你。」 「我正在跟她說,」杜洛埃插嘴說,因為她是他的人而得意非凡,「我認為她演得很好。」 「你確實演得很好,」赫斯渥說,轉過臉去望著嘉莉,她從他眼睛裡看出了言外之意。 嘉莉得意洋洋地一笑。 「倘使你在其他幾幕裡都演得這麼高明,你就會使我們大家都認為你是個天生的女演員啦。」 嘉莉又笑了一笑。她發覺赫斯渥處境為難,深願和他單獨相見,但是她卻不懂得杜洛埃的轉變。赫斯渥抑制了自己的感情,覺得無法談話,眼看杜洛埃在他的面前,心中怨恨不已,就以浮士德一般的風度鞠了一個躬,告別出來。杜洛埃沒有隨著出來。到了外面,赫斯渥切齒妒恨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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