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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至於那些演員嘛,班伯格先生已經走了。這個不可救藥的傢伙在導演的批評指摘下垮了台。摩根太太還在,但是她嫉妒心很重,決心哪怕就是為了出出氣,也至少要演得同嘉莉一樣好。一個不屬￿什麼劇團的職業演員已被請來扮演雷這個角色,他雖然是一個蹩腳戲子,卻不像從來沒有在觀眾前露過面的人那樣,會因為慌張而局促不安。人們雖然提醒他不要談他過去在戲劇界的人事關係,他卻非常自信地大吹大擂,好像只要通過間接的證據就可以使人相信他是個演員似的。

  「這是挺容易的,」他用通常念臺詞的語調對摩根太太說。「我最不考慮觀眾了。你知道,表現角色的精神才難呢。」

  嘉莉不喜歡他的態度,但是她是一個很好的演員,看到今天晚上她非得忍受他那假裝的愛情不可,也只好柔順地容忍他的品德了。

  晚上六點鐘,她做好了動身的準備。演戲的行頭都已辦妥,毋須她費心。

  那邊化粧室不夠,只有十二個鴿籠式的斗室供化妝之用,她和一個三十歲的寡婦霍格蘭夫人派在一起,她在戲裡演社交界的發言人之一范·達姆太太這一角色。嘉莉在早晨已經試過妝,一點鐘又排演一次,安排好了晚上要用的東西,回家最後看了一遍臺詞,等待著暮色降臨。

  為了這次演出,支部派了馬車來接。杜洛埃和她一同乘車到門口,然後到附近的店鋪去買幾支上等的雪茄。這位小演員戰戰兢兢地走進她的化粧室,開始她焦急地等待著的化妝,好把她這麼一個普通的姑娘變成羅拉,一個社交界的美女。

  我們都知道,對於每一個喜歡演戲的局外人來說,舞臺大幕後的世界是個奇異的天地。這需要像霍桑這樣的大手筆和《故事新編》①的精神,才能正確地描述那彌漫在舞臺演員的房間裡的生活和啞劇混合在一起的氣氛。煤氣燈的閃光,令人想起出門旅行和存心展覽的打開的衣箱,散放在桌上的化妝盒裡的東西——胭脂、珠粉、白粉、軟木炭、墨汁、畫眼瞼的鉛筆、假髮、剪刀,還有鏡子和戲裝——總之,一切說不完名字的喬裝改扮的用品,各自透露著它們特有的顯著的氣息。它們透露著我們沒有接觸過的另一半生活,這裡的門關閉著,這裡的種種奧秘也許永遠也不會透露。我們可能獲得許可,通過這一切——通過這一切來瞥見種種我們自己的生活裡絕對不允許體驗到的歡樂和悲傷。

  ① 《故事新編》為美國作家霍桑(1804—1864)於1837 年發表的故事集,其中包括一些神怪的歷史故事。

  嘉莉以前不知道這種氣氛,但是現在卻給了她深深的印象。自從她來到這城市以來,許多東西都給了她影響,但總是可望而不可即的。這種新氣氛卻要親切得多。它完全不同於那些高大壯麗的府第,它們凜然揮手不許她接近,只許她敬而遠之。眼前的景象卻和善地握住了她的手,好像在說:「親人兒,進來吧。」對待她就像對待自己人一樣。她曾對海報上那些神氣的人名,對報紙上奇妙的長篇劇評,對舞臺上那些美麗的服飾——對馬車、鮮花、高雅的氣氛——表示驚歎。在這裡卻不是幻象。這裡有一扇打開的門,可以通向這一切。她找到了這扇門,就像一個人偶然走進了一條秘密的甬道,瞧,她已經進入一間擺滿鑽石珠寶的喜人的宮室裡了。

  她在後臺那個斗室裡忐忑不安地化妝,聽著外面的人聲,看見昆塞爾先生在東奔西走,留意到摩根太太和霍格蘭太太在戰戰兢兢地做準備工作,看到所有參加演出的那二十個人在往來蹀躞,擔心著演出的結果會怎麼樣,這時候,她不由得想到,倘使這種情況能夠老是這麼持續下去,該是多麼愉快,倘使她這次演得好,以後當上一名真正的演員,該是多麼美妙的事情呀。這種想法使她無論如何也擺脫不掉。就像是一支熟悉的歌曲的調子,在她的耳朵裡嗡鳴著。啊哈!能拋棄閑著無事和寂寞難挨的日子——能有所作為而步步高升——受到讚揚,撫愛,被提高到一個到處是頌揚、禮遇和尊榮的境地,該多好啊。她一想到這裡,頭腦就飄飄然起來——她那些短短的臺詞在世間獲得了極其重要的意義。但願她能夠恰當地表達出來。

  在外面休息室裡卻又是一種場面。住在馬路對面的公寓房子裡的人家看到這小戲院燈燭輝煌,都很感興趣。這是一個溫和的夜晚,不少孩子在街上遊玩。店主們都站在他們燈光通明的店堂門口,享受著夜晚的快樂。無數街車丁丁當當地駛過,因為這是西區所有街道中最主要的一條。到了七點鐘,領票員、勤雜人員以及和演出有關的人員,都已到齊。到了七點半,寇斯特支部的會員和他們的朋友逐漸出現了。

  倘使沒有赫斯渥的關照,這個小會堂也許不可能坐得相當滿的,因為支部的會員們對於支部的福利都只有一定程度的關心。可是赫斯渥把話傳開了。這將是一次盛大的活動。於是四個包廂都被定了去。諾曼·麥克尼爾·海爾醫生和他的太太占了一個。這是一張王牌,因為海爾醫生是一個很知名、很受歡迎的人物。綢布呢絨商格·羅·沃克,至少擁有二十萬塊錢的財主,定了另一個包廂,一個有名的煤炭商被勸而定了第三個,赫斯渥和他的朋友們定了第四個。這些朋友包括杜洛埃在內。一般說來,現在擁進來看戲的並不是知名人士,也不是當地的要人。他們是社會上某一個圈子的頭兒腦兒——是小康人士和秘密社團中的名人。這些麋鹿會的紳士瞭解彼此的身分地位。他們尊重能積聚一小筆財產,有一個美滿的家庭,置辦有四輪馬車或者小馬車,穿著考究的衣服並佔有商業界的好地位的人物。任何一個這樣的人,並且屬￿他們支部的,就是個了不起的人物。自然,赫斯渥比之以此為滿足的人要高出一籌,他很精明,顯得很莊重,他有權有勢,能夠運用天生的手腕操縱別人,博得別人的友誼,在這些人中間,他是一個了不起的人。他在這圈子裡要比別的許多人有名,大家都認為他的持重態度裡隱藏著極大的潛在影響和殷實的財力。

  今天晚上他真是得其所哉。他和幾個朋友從雷克托飯店直接坐了馬車來。在休息室裡遇見了杜洛埃,他剛出去再買了幾支雪茄回來。這五個人就興高采烈地談著到場的人物,以及支部一般事務的進行情況。

  「這裡都有些什麼人呀?」赫斯渥一面說著,一面走進劇場,那裡已經燈光通明,有一大群麋鹿會的紳士在座位後面的空處談笑著。

  「喔唷,你好呀,赫斯渥先生!」第一個認出他的人說。

  「很高興見到你,」他說,輕輕地握了一下手。

  「看上去著實不錯,是不?」

  「是的,真是,」這位經理說。

  「寇斯特支部的會員們看來是支持支部的,」這個朋友表示意見。

  「應該是這樣的,」這位老于世故的經理說——「我看到這點很高興。」

  「喂,喬治,」另外一個大腹便便的人說,他那肥大的腰圍使襯衫硬胸非露出幾乎驚人的一大片不可,「近來得意麼?」

  「好得很,」經理說。

  「你怎麼到這裡來了——你又不是寇斯特支部的會員。」

  「一時高興,」經理回答。「你知道,是來看看朋友的。」

  「太太來了嗎?」

  「她今晚不能來。她身體不舒服。」

  「真是可惜——我希望不是重病。」

  「不是,僅僅覺得有些不適意罷了。」

  「我記得赫斯渥太太,有一次和你一同旅行到聖喬——」說到這裡,這個新來的人提起一些瑣碎的回憶,但是又來了許多朋友,就把話打斷了。

  「喔唷,喬治——你好嗎?」另一個和悅的西區政客,支部會員說。「天呀,我真高興再見到你——總之,情況怎麼樣?」

  「很好——我知道你被提名為市參議員了。」

  「是的,我們在那兒沒有花多大力氣就打敗了他們。」

  「你看亨尼西現在會怎麼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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