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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你不應該擔憂,好心肝,」他說。「一等他再出門去,我們就安排一下。我們可以把事情辦妥,使你不用瞞什麼人了。」

  嘉莉以為他立即要和她結婚,雖然他沒有直接這麼說,因此她的精神很興奮。她打算儘量挨過這一陣,等到杜洛埃再度出門。她全心傾注在這漂亮的經理身上,他看上去是這麼誠懇,這麼體貼,比那個推銷員要老練得多。

  當一個年輕姑娘發現自己陷入了這種錯綜變幻的處境中時,她不是發揮相應的機智和勇敢的能力來應付,就非徹底失敗不可。對嘉莉說來,財富和歡樂的城市生活的場面,喚醒了她要取得更高的地位、生活得更好些的欲望。

  杜洛埃的優柔寡斷和漠不關心,已使她看得明明白白,要想從這方面找出路是行不通的。赫斯渥的穿著和儀態使她對他的地位之高、手面之闊產生了錯覺。她以為他對她的迷戀就是引她進入她所夢寐以求的高級社會的門戶。所以現在,當他保證要進行某種安排時,她就心安了。

  「照過去一般,不要對我表示過分的關心,」談到晚上去看戲時,赫斯渥這麼勸告她。

  「那末,你不要目不轉睛地望著我,」她回答,想到了他眼睛的力量。

  「我不會的,」他說,在分別的時候緊緊握住她的手,又像她剛才警告過的那樣望著她。

  「你又來了,」她打趣地說,伸出手指指著他。

  「戲還沒有開場呢,」他回答。

  他依依不捨地望著她離去。這般的青春美貌在他身上所引起的反應,比之醇酒要微妙得多。

  在戲院裡,情況發展得對赫斯渥有利。倘使從前嘉莉覺得他是討人喜歡的話,現在就越發如此了。因為這對象更樂於接受,他那優雅的氣度的影響更是無孔不入了。他的一舉一動都使嘉莉看著稱心。她險些兒忘記了可憐的杜洛埃,而他呢,卻嘮嘮叨叨得像是在做東道主了。赫斯渥極其機警,一點也不露聲色。倘使說有些異常的話,那就是他現在對他的老朋友比平常更其關心,可是並不巧妙地取笑他,那是得寵的情人往往會在他心上人面前暗中玩上一手的。要說呢,他覺得眼前這回事不大公道,不過他不至於卑劣得再加以絲毫精神上的嘲弄。

  只是臺上演出的那本戲卻造成了嘲諷的局面,不過這也只能怪杜洛埃自己。

  臺上在演《海誓山盟》的一幕,劇中的丈夫出門去了,他的太太在聽一個情人的甜言蜜語。

  「這男人是活該,」後來,甚至在看到劇中的她痛悔前非時,杜洛埃還說。「我對這麼一個傻男人一點也不同情。」

  「哦,那倒說不定,」赫斯渥柔和地回答說。「他也許以為自己並不錯呢。」

  「嘿,一個男人倘使要保持住老婆,總得比他做得周到一些才是。」

  他們這時已走出門廳,在門口衣著華麗的人群中擠出去。

  「喂,先生,」赫斯渥身邊有一個聲音說,「請給些租個鋪位過夜的錢好嗎?」

  赫斯渥正在津津有味地和嘉莉說話。

  「說老實話,先生,我沒有地方過夜。」

  求乞的是一個大約二十八歲,臉色憔悴的男人,看上去一副窮極潦倒的模樣。杜洛埃第一個看到了這個人。他心中湧起了一股憐憫之情,給了他一毛錢。赫斯渥沒有留心這回事。嘉莉立即忘記了。

  「說起來,先生,」赫斯渥在和他們分手時,最後說,「沒有什麼比看一本好話劇更有趣的事了,是不?」

  「我最喜歡看喜劇,」杜洛埃說。

  第十六章

  赫斯渥越是鍾愛嘉莉,越是壓根兒不把自己的家庭放在心上。他對家庭的所有一切行動,都是極端敷衍了事的。早晨,他坐下來和妻子兒女一起吃早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和他們關心的事遠隔萬里。他看報,由於兒女們談論的話題淺薄無聊,更提高了他看報的興趣。在他和他太太之間,橫著一條冷漠的鴻溝。

  唉,日漸增長的厭倦之感真是難挨啊。時光拖延著——把他的心泉都吸幹了。自從好久前他第一次產生感情以來,他就過著這種生活;在這感情失去了美,只剩下一副塵汙的軀殼之後,他就是這樣長期地挨熬著。現在他已變得滿不在乎了。他對某些事閉耳不聞,對別的一些事情閉目不看。其餘的一切就像衣裳般被他跨出門檻後就扔掉了。一到外面,他的生活又虎虎有生氣了。

  現在嘉莉出現了,他有把握又變得幸福了。晚上到市區去也有了樂趣。

  他在天色很早就斷黑的日子走在路上,路燈閃爍著可愛的光芒。他又開始感受到那種幾乎忘卻了的、加快情人腳步的情緒。他望著自己的漂亮衣服的時候,是用她的眼光來看的——而她的眼光正是年輕人的眼光。

  正當他沉浸在這種感情中的時候,聽見了他老婆的話聲,夫婦關係中的那些擺脫不了的義務把他從夢想中召回到枯燥的現實中來,他覺得真是可惱。於是他知道,這是一根束縛住他雙腳的鎖鏈。

  「喬治,」赫斯渥太太說,用的口氣是他早就熟悉的,一聽到就知道她要提出要求了,「我們要你給我們弄一張看賽馬①的長期票。」

  ① 從 1884 年至1904 年間,每年暮春在芝加哥的華盛頓公園跑馬場舉行大賽馬。

  「你們場場都要看嗎?」他用疑問的口氣說。

  「是的,」她回答。

  他們所談的賽馬,即將在南區華盛頓公園舉行,在那些並不自命為虔誠的基督徒和保守人士心目中,這是件十分時髦的事情。赫斯渥太太從來沒有要過長期票,但是今年出於某些考慮,她決心要定一個包廂。首先,有一家鄰居蘭姆賽夫婦,是靠做煤生意賺了錢的財主,已經定了包廂。其次,她所寵信的醫生比爾博士,一個喜歡養馬、買跑馬票的紳士,曾經隨便同她談起過打算送一匹兩歲的馬去參加大賽馬。第三,她想讓正在迅速成長、出落得很美的傑西卡露露面,希望她能嫁一個有錢的男人。她自己想去參加這種場合,在她的親友以及一般人中出一下風頭,也是動機之一。

  赫斯渥把這個建議考慮了幾秒鐘,沒有作答。他們正在二樓的起坐室裡等吃晚飯。這是他同嘉莉和杜洛埃約定去看《海誓山盟》的那個晚上,他是回來換衣服的。

  「你認為個別票不行嗎?」他問,不敢說得更露骨。

  「不行,」她不耐煩地回答。

  「不過,」他說,很不高興她的態度,「你用不到生那樣大的氣。我不過問你一聲而已。」

  「誰生什麼氣啊,」她搶白道。「我就是要一張長期票。」

  「我告訴你,」他回答,用明澈、堅定的眼光望著她,「這是不容易到手的東西。我不知道跑馬場的經理是否肯給我。」

  他一直在思忖著自己與跑馬場巨頭們之間的交情。

  「那末我們可以買嘛!」她聲色俱厲地嚷道。

  「你說得倒容易,」他說。「家庭包的長期票要花一百五十塊錢呢。」

  「我不同你爭論,」她堅決地回答。「我要長期票,就是這麼一回事。」

  她已經站了起來,這時就悻悻地走出屋去。

  「好吧,你去買就是了,」他冷冷地說,雖然語氣比較和緩了些。

  那天晚上,飯桌上照例又少了一個人。

  第二天早晨,他冷靜得多了,後來及時弄到了長期票,可還是無補於事。

  他好久以來就認為他太太的開銷越來越大,現在,嘉莉奪去了他的感情,他對這一切便更加生氣了。他太太在他面前,並不為此顯得和善一些。

  她為傑西卡付舞會費用,付馬車費,付衣服費以及其他費用,弄得傑西卡開始在赫斯渥的心目中成為一個嬌生慣養的孩子,不公平地享用著過多的家用貼補。他心裡想,他不計較把他相當部分的收入用於供應子女的需要,但他不高興違反自己的意志被逼去那樣做。而且他看不到子女們的孝順之情,這是他從沒激起過的。傑西卡只顧滿足自己,從不想念她的父親。凡是她去看父親,往往是她盛裝打扮要出去的時候。他是個敏銳的觀察家,不會不發現她心靈中的虛榮心。他忘記了自己在這方面的欠缺,認為女兒的行為是受了母親的影響。

  「你知道嗎,母親,」隔了一天,傑西卡說,「斯賓塞一家就要出門了。」

  「不知道。他們要到哪裡去?」

  「去歐洲,」傑西卡說。「我昨天遇見喬金,是她告訴我的。她說得怪神氣活現的。」

  「她說過什麼時候動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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