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西奧多·德萊塞 > 嘉莉妹妹 | 上頁 下頁 |
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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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這裡是偉大、神秘的城市,對她依然具有吸引力。她所見到的一切只是表明了它使她的前途可能有什麼發展。現在要離開它,回到那裡去過從前的低微生活——一想到這裡,她幾乎要大聲反抗。 她回來得早,就到前房裡去思考。她該怎麼辦呢?她不能買新鞋子,在這裡穿。她必須在二十塊錢裡留下一部分作為回家的旅費。她不願意向敏妮借旅費。可是她怎麼解釋她從哪里弄來這些錢的呢?倘使能夠弄到足夠的錢可以舒舒服服地搬出去,那就好了。 她把這個難題想了又想。杜洛埃希望明天早晨就見她穿上新外套,但這是辦不到的。漢生盼著她回家去,她卻想出走而不回家去。按照他們對她沒有工作卻弄到錢的看法,她接受這筆錢的事現在看來是很可怕的。她開始慚愧起來。整個處境使她不安。她和杜洛埃在一起的時候,一切都很明白。現在卻這麼複雜,不知如何是好——比以前還要糟糕得多,因為她手裡看上去有筆人家幫助她的錢,卻不能使用。 她意氣消沉,以致吃晚飯的時候,敏妮以為她一定又是度過了艱難的一天。嘉莉最後決定把錢退回去。收錢是不對的。她明天早晨要到市區去找工作。中午時分她要應約去會見杜洛埃,對他說明一切。這麼一決定,她的心就沉重起來,終於又成為先前那個處境困難的嘉莉了。 說也奇怪,她手裡握著這筆錢就少不得有一點輕鬆之感。即使在她作出痛苦的決定之後,她還能撇開關於這件事的胡思亂想,於是這二十塊錢看來還是樣美妙可喜的東西。啊,金錢,金錢,金錢!有了錢多麼好啊。有了不少錢就能把這一切困難一掃而空。 第二天早晨,她起了床,提早一些出去。她要找到工作的決心是相當堅決的,但是她衣袋裡那筆叫她左右為難的錢,似乎略微減輕了找工作的可怕程度。她步行到批發公司區,但是當她每走過一家企業時,一想到求業,心裡就畏縮起來。她心裡想,自己真是個膽小鬼。可是她曾經多次求業,結果總是老一套。她向前走著,走著,最後確實走進一家去,結果還是照舊。她走了出來,覺得命運在和她作對。掙扎是徒然的。 她沒有多想,就走到了迪爾伯恩街。那個大商場就在這裡,兩旁停著它的許多送貨車,有長長的一排櫥窗和成群的顧客。這些景況很快就改變了她的心思,她實在想得太厭倦了。她本來就是想到這裡來購買新衣物的。現在為了消除煩惱,她想進去看看。她要看看外套。 世界上的事情,要算我們有時在心裡權衡輕重最為有趣了,那時手頭有錢,又被欲望所驅使,可是卻被良心所阻止,或者拿不定主張。當嘉莉開始在店裡漂亮的陳列品之間走來走去的時候,就是這樣的心情。她前一回到這裡的體會,使她對這裡的好處評價很高。現在,她在每一件華美的服飾前都要停留一下,而在以前卻是匆匆走過。她那顆女人的心,熱烈地想望得到這些東西。她穿上這一件該多麼好看,那一件會把她打扮得多麼俊俏呀。她走到內衣櫃,看見那裡陳列著色彩鮮豔、飾有花邊的精緻的製成品,就站住了,心裡充滿了幻想。呀,只要她肯下定決心,現在就可以買一件。她在珠寶部也徘徊不忍離去。她看見耳環、手鐲、別針、錶鏈。倘使她能得到這一切,她是什麼代價都願意付的!她只要有幾件這樣的東西,就可以顯得很漂亮了。 外套對她最有吸引力——她走進店裡時,早已決定挑那種奇特的棕色小外套,上面釘著那年秋天最時行的珠母大鈕扣。然而她還是樂意來使自己確信這是她最心愛的東西。她在陳列這些衣服的玻璃櫃和掛衣架之間走來走去,滿意地認定她想的那一件正是最合適的。這一陣子她心裡一直猶豫不決,一會兒說服自己既然看中了就可以立即買下,一會兒又回想到自己的實際處境。最後,眼看就到了中午,她還什麼都沒有買。現在她必須去退掉那筆錢。 她走到街角的時候,杜洛埃已站在那兒了。 「喂,」他說。「新外套呢?」然後向下一望說,「新鞋子呢?」 嘉莉曾經想用巧妙的方式來表明她的決心,但是這一句話使她原先的計劃整個落空了。 「我是來告訴你,告訴你,我不能拿這筆錢。」 「啊,原來是這麼回事,是嗎?」他回答。「那末,你跟我來。我們到那邊的施萊辛格-邁耶公司去看看。」 嘉莉就跟他一起走。瞧,一切疑惑和為難都已在她心裡煙消雲散了。她沒法提出這麼嚴肅的問題,把要告訴他的事情都講明白。 「你吃過飯嗎?——當然還沒有吃過。我們進去吧,」杜洛埃說著,走進門羅街上靠近斯台特街的一家佈置潔淨的飯館。 「我不應該拿這筆錢,」當他們在一個舒適的角落裡坐定了,杜洛埃叫了飯菜以後,嘉莉說。「我不能在家裡穿這些新衣服。他們——他們不知道我從哪里弄來的。」 「你打算怎麼辦呢?」他微笑道。「不穿行嗎?」 「我想回家鄉去,」她沒精打采地說。 「啊,得了,」他說,「你把這事情想得太多了。我告訴你怎麼辦吧。 你說你不能在那邊穿。那你為什麼不租一間帶家具的房間,把東西在那裡放個把星期呢?」 嘉莉搖搖頭。像一般女人一樣,她表示反對,還有待說服。現在要靠他來消除疑慮,掃清道路,如果他辦得到的話。 「你為什麼要回家鄉呢?」他問道。 「哦,我在這裡找不到什麼工作啊。」 「他們不肯留你住嗎?」他直覺地提出這點。 「他們留不起,」嘉莉說。 「我告訴你怎麼辦吧,」他說。「你跟我走。我來照顧你。」 嘉莉聽了這些話,沒有作聲。她尷尬的處境使這些話聽起來像是從敞開的大門外吹來的一陣可喜的和風。杜洛埃的氣質和她一樣,很討人喜歡。他乾淨、漂亮、衣冠楚楚,又富於同情。他說話的口氣是一個朋友的口氣。 「你回到哥倫比亞城能做什麼呢?」他說下去,他的話在嘉莉的心裡喚起了她所拋棄的家鄉的死氣沉沉的景象。「那邊一無所有。芝加哥才是個好地方。你可以在這里弄一間漂亮的房間,添置一些衣服,然後可以找些事情做。」 嘉莉從玻璃窗裡望著外面車水馬龍的街道。這就是啦,一個極妙的大城市,多麼好呀,只要你有錢。這時有一輛華美的馬車,由兩匹昂首闊步的栗色馬拖著,馳騁過去,車內坐墊深處坐著一位年輕的太太。 「倘使你回去,你會得到什麼呢?」杜洛埃問。在這句問話裡並無隱晦的含義。他料想,她根本得不到他認為有價值的任何東西。 嘉莉靜靜地坐著,望著窗外。她默想著她該怎麼辦。他們是希望她這星期就回家鄉去的。 杜洛埃把話題轉到她想買的衣服上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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