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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這一來,我眼前又出現了磨坊河濱、凹灣以及老青銅制索走道,一切都形象鮮明地歷歷在目!坐在屋子裡的普魯威斯,已經用過了的信號,那位慈母般的好女人,可愛的克拉娜,成天躺在床上的比爾·巴萊老頭,一切一切都在眼前飄浮而去,仿佛借助了我生命的急流飛速奔騰,直入大海。

  「你居然也有個伯父!我在葛奇裡鐵匠鋪子時就認識你,那時你不過是這麼大的小狼崽子,我本來可以用大拇指和食指抓住你一掐就致你於死地。那時每逢星期天我看到你無所事事地在新發芽的樹林裡閒逛,我就想幹掉你;那個時候你根本就沒有什麼伯父。你沒有,你根本就沒有!可是我這個老奧立克後來卻聽說你的普魯威斯伯父最喜歡戴腳鐐,偏偏這副銼開的腳鐐被我在沼澤地上撿到了,當然這是許多年前的事了。於是我就把它收起來,後來我就用這東西砸了你姐姐,好像一頭小公牛一樣兇猛,現在我又要用它來砸你了,聽著,噯?當我聽說了這件事——噯?」

  他蠻橫地奚落我,又把蠟燭移近我晃動著,我只有把臉轉向一邊,免得蠟燭的火燒著我。

  「噢!」他又用蠟燭的火靠近我的面孔晃動著,又是大叫,又是大笑,「一次被火傷,終生怕見火!老奧立克知道你被燒傷了,老奧立克知道你正想把你的普魯威斯偷渡到國外去,老奧立克可算是你的對手,早就預料到今晚你一定來!好吧,我再讓你知道一件事,你這條狼,這是最後的一件事了。要說老奧立克是你的對手,你的普魯威斯伯父也有對手呢。如今侄兒丟掉了,他該注意注意那個人了。如今他那親侄兒的衣服一片也找不到了,屍骨也找不到一根,他該警惕一下那個人了。至於那個人嘛,他是不可能,也不會容忍馬格韋契和他住在同一個國度裡的。是的,我知道馬格韋契這個名字。甚至當馬格韋契還住在海外時,那個人就打探他的消息了,所以他不可能回來而不讓那個人知道。他不可能找那個人的麻煩。那個人能寫五十種字體,和你不同,你這個鬼鬼祟祟的東西只能寫一種字體。噢馬格韋契,可得留神那個康佩生啊,他會把你送上絞刑架!」

  他把蠟燭的火又一次靠近我晃動著,熏著我的面孔和頭髮,使我一時像瞎了一般睜不開眼睛。然後他轉過那副粗大結實的身子,把蠟燭放到桌子上。趁他的身子還沒有轉過來時,我禱告著,思念著喬、畢蒂和赫伯特。

  在桌子和正對面的牆之間是一塊幾英尺見方的空地,就在這塊空間裡他懶洋洋地前後踱著步子。看上去他渾身都是勁,比以往更加有力,但見他的兩隻手分開,沉重地垂在兩邊腰間,一雙眼睛對我怒目而視。我知道這次我是定死無疑,毫無一線生機。我內心憂愁焦急萬分,然而愁緒中出現的都不是詞句,而是一幅幅圖畫。我十分明白,他之所以告訴我他剛才說的那些話,目的就是為了在一會兒之後把我殺死,並毀屍滅跡,做到人不知鬼不覺。

  這時他停下了腳步,突然拔下了酒瓶塞子,並隨手拋開。瓶塞雖然很輕,在我聽來卻好像發出了一隻鉛錘落地一樣的巨響。他舉瓶喝酒,慢慢地,一點一點地,他的口就著瓶口,瓶底越來越高,使他再不能瞪著我了。他把瓶中的最後幾滴酒滴在手掌心,然後把它舐乾淨。一舐乾淨他就像瘋了一樣,發出可怕的咒駡聲,把酒瓶丟掉,蹲下身。我看到他用手拿起了一把石槌,槌柄又長又笨重。

  我已經下了決心,決不改變。我決不用虛假的話向他求饒,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大聲叫喊,並且拼命地掙扎著。雖然當時我只有頭和腿可以動動,但是我知道我當時所用出的力氣大得連我自己也感到驚奇。就在這頃刻之間,我聽到有人回答的聲音,又看到有幾個人影和一線火光沖進門來。我聽到人們的嘈雜聲和慌亂的腳步聲;我著到奧立克從扭打的人群中掙扎出來,好像那是洶湧的水流,然後從桌子上一躍而下,消失在門外的黑暗之中。

  迷迷糊糊過了一會兒,我發現身上的繩子已經解開,我躺在了原來的地上,頭好像枕在一個什麼人的膝上。我睜開眼望著靠在牆上的梯子。我在沒有蘇醒時,其實也是睜著服望著同一個地方,現在一蘇醒過來,我便意識到我還是躺在我暈過去的地方。

  一開始由於我失去了知覺,根本不知道轉動頭去觀望四周,看究竟是誰扶住了我,只是呆呆地躺在那裡望著梯子。一直等到在我和扶梯之間出現了一張面孔時,我才意識到這是特拉布裁縫店裡的那個夥計。

  「我看他沒有問題!」特拉布裁縫店的小夥計說,語氣十分認真,「不過他的臉色是不是有些蒼白?」

  這幾句話說畢,扶住我的人將他的臉低下來注視著我,我看到這個人是——

  「赫伯特!老天啊!」

  「輕點,」赫伯特說道,「漢德爾,輕點。不要太激動了。」

  這時斯塔特普也俯下身子看著我,看到他時我也大聲叫喊道:「噢,斯塔特普,我們的老朋友也來了!」

  赫伯特說道:「你忘掉他是要幫助我們辦事的了嗎?你現在可得安靜些。」

  他這一提示使我從地上站了起來,不過由於我臂膀的疼痛,不得不又跌坐在地上。「赫伯特,現在還沒有誤時吧,是不是?今天是哪一天啦?我在這裡有多長時間了?」因為我顧慮重重,而且又很奇怪,我是不是在這裡躺了好長時間,比如說有一天一夜,或有兩天兩夜,或許更長。

  「還沒有誤時,現在還是星期一晚上。」

  「謝謝蒼天!」

  「明天星期二,你可以休息一整天,」赫伯特說道,「不過你一直在呻吟,親愛的漢德爾,你傷到哪裡沒有?你能不能站起來?」

  「可以,可以,」我說道,「我能走路。我沒有傷到哪裡,只是這條胳膊一抽一抽地痛得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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