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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三


  第三十七章

  我想星期天是個最好的日子,我可以在這一天去聽取溫米克在伍爾華斯的見解,於是下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我便去朝拜那座城堡。我走到城堡的雉堞之前,只見英國國旗正在城頭飄揚,吊橋被高高懸起,但是這種目空一切、氣勢逼人的情景並沒有阻止我前進。我按響門鈴,老人家走來開門,以最心平氣和的高興勁兒讓我進去。

  這位老人把吊橋又高懸起來後,對我說道:「先生,我兒子早就猜到你會來的,他要我告訴你,他馬上就回來,這會兒去散步了。他可不愧是我兒子,散步是很有規律的。他可不愧是我兒子,幹每一件事都是很有規律的。」

  我就學溫米克點頭的樣子對老先生連連點頭。我們走到屋裡,坐在火爐旁邊。

  這位老人家一面在熾烈的爐火上烤著手,一面像小鳥似的瞅瞅地對我說:「先生,你是在事務所裡和我兒子混熟了的吧?」我點著頭。「哈!先生,我聽說我兒子在做事時是個了不起的人,是嗎?」我連連點頭。「是這樣,大家都對我說。他幹的是法律這一行,對嗎?」我更加快地點頭。老人家又說道:「就是這個法律把我兒子弄得更加出色了,其實他本來不是學法律的,而是學箍酒桶的。」

  我有一種好奇心,很希望這位老人家表示一下對賈格斯先生的看法,於是便對著他大吼著賈格斯的名字。他聽了我的吼叫便哈哈大笑,並且精神抖擻地答道:「可以肯定不是,你說得對。」他的這一回答使我墜人五裡雲霧之中,弄得懵懵懂懂。一直到今天,每想起此事,我還是不明白他說的究竟是什麼意思,或者他認為我和他開的是什麼笑話。

  我坐在那裡總不能對他永遠不停地點頭,也該想些其他的辦法使他高興高興,便大喊著問他本來是不是個箍酒桶的。我大聲地把「箍酒桶的」這個詞說了好多遍,而且每說一遍就在他胸口拍一下,意思是指他而不是指別人。結果,他終於弄懂了我的意思。

  「不是的,」老人家說道,「在棧房裡,在棧房裡做事。起初在那兒,」他那樣子是指煙囪那個方向,根據具體情況我猜他是指利物浦這個地方,「後來就到了倫敦這裡。不過後來我有了毛病,我聽不見了,先生——」

  我像演啞劇一樣用手勢向他表示我對此十分驚訝。

  「——就是這樣,我聽不見了,我有了這個毛病,我兒子就去幹法律了。他撫養我,並且一點兒一點兒積起這份又風雅又漂亮的產業,不過,再回到你剛才所說的,你知道,」老人又快活地大笑起來,然後說,「我說的是,可以肯定不是,你說得對。」

  我想我在無意之中使他高興非凡,而如果我用盡心機尋找些事使他高興,也許一半目的都達不到,因此我感到很驚奇。正想到這裡,突然聽到在煙囪一邊的牆上有哢嚓的聲音,使我驚了一下,然後便看到有一塊小木片像鬼魂一樣出現了,上面有「約翰」的字樣。老人家順著我的眼光看去,立刻高興地叫道:「我的兒子回家來了!」於是,我們兩個人走出來到吊橋那裡。

  溫米克隔著壕溝向我搖手致敬,這個場面真是花錢也買不到的,因為其實我們完全可以隔著壕溝握手,還更方便些呢。老人家非常喜歡擺弄吊橋,我無法插手幫忙,乾脆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直到溫米克走過來。和他同來的有一位女士,他向我介紹說是司琪芬小姐。

  從外表看,司琪芬小姐簡直是個木頭人,和她的護送人一樣好像是為郵局當差的。看上去,她要比溫米克年輕那麼三兩歲,我心中猜測,她手頭一定有一筆動產。她穿的衣服,從腰部向上剪裁得很有意思,無論是胸前或背後,都像孩子玩的紙鳶。她身上穿的那件桔黃色袍子實在是黃得過分,而她手上戴的那副綠色手套卻又綠得太刺目。從外表上看,她倒是一位好心腸的女人,對老人家的態度表現出尊重。不用多久我就看出,她是這座城堡裡的常客。我們一走進來,我就恭維溫米克,說他向老人家通報自己回來的那個巧妙設計真是太好了。溫米克卻要我注意煙囪的另一邊牆上,然後便走了出去。一會兒功夫又聽到哢嚓聲響,另一扇小門突然開了,出現一塊小木片,上面寫著「司琪芬小姐」,由此可見她是常客。接著又變開了花樣,司琪芬小姐這扇門關上,約翰那扇門開了;然後司琪芬小姐和約翰的兩扇門都一起打開,最後又一起關上。等溫米克弄完他的機關回到屋裡,我便向他表示非常敬佩他的裝置。他聽後說道:「你要知道,這種裝置對於老人家來說既有趣又實用。先生,有一點值得提一下,來到這個城堡大門前的人,誰都不知道這機關的秘密所在,只有老人家、司琪芬小姐和我三個人知道。」

  「這可是溫米克先生自己動手做的,」司琪芬小姐補充說道,「也是他用自己的頭腦想出來的。」

  司琪芬小姐整個晚上都戴著她的那副綠手套,這是一種見得著的外部標記,說明這裡有外客。在她脫下頭上那頂無邊帽時,溫米克請我去散步,圍著他的產業轉轉,並且讓我看一下冬日小島的情調。我暗忖,他這樣做是為了讓我有一個機會傾聽他的伍爾華斯見解。於是,我們一走出城堡,我便抓住機會不放。

  對於我要談的問題我經過精心設計,所以在談及這個問題時好像過去從來沒有提過一樣。我告訴溫米克我對赫伯特·鄱凱特的前途擔憂,我瞭解他的家庭情況,瞭解他的品性為人,他自己一無所有,只依靠他父親的補助,何況這種補助是不可靠的,也是不定期的。我說,我初來倫敦,生性粗野,見識又少,而他對我指點頗多,使我獲益不小。我坦然承認,我欠他的情感賬無法償還,如果沒有我,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前程,他的處境一定比現在要好。我注意把郝維仙小姐放得遠遠地不談,不過仍然暗示了我和赫伯特在前途方面的競爭可能。我說他確實在心靈方面慷慨豁達,對人從不採取卑鄙不信任的態度,沒有復仇心理,更不會利用陰謀詭計的方法害人。我告訴溫米克,由於各種理由,再加上我和他是兒時的夥伴與朋友,我對他有著深厚的友誼,我希望我個人的幸福對他也有些利益,也在他身上反映出來。因為溫米克閱歷豐富,知識淵博,所以我特地來向溫米克請教,我該怎麼樣對我個人財源作最佳處理,並幫助赫伯特有些收入,比如說每年一百鎊,使他多少有點希望的鼓舞,再逐步地為他買一些小額股份。總之,我請求溫米克瞭解,我對赫伯特的幫忙絕對不能讓赫伯特知道,也不能使他生疑;除了溫米克外,我找不到第二個人能為我出主意。我說了這麼些話後,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又說道:「我不得不對你傾吐心中秘密,雖然我也知道這會造成你的麻煩。可是這又有什麼辦法,是你要我到這裡來的,說到底責任在你一方啊。」

  溫米克先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大為吃驚地說道:「唔,皮普先生,你要懂得,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你的心好,而且好得過分。」

  「就是說你會成全我的好心囉。」我說道。

  「唷,」溫米克搖著頭答道,「這可不是我幹的交易。」

  「這也不是你的交易場合。」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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