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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四


  「我不會的,你可以放心好了,」埃斯苔娜說道,「你該相信我笑是因為他們傷害不了你。哦,那些圍住郝維仙小姐糾纏不放的人,結果害人反害己,自己倒黴!」說著她又大笑起來。雖然她告訴了我笑的原因,我還是感到納悶。我相信她的笑是出自內心的真情,可是又覺得她的笑過了分。我思索著,是不是其中還有別的我尚未知曉的原因。她看出了我心中的疑竇,於是便解答式地說道:

  「我看到這些人受折騰,心中多麼地高興,你自然是一下子難以明白的。這些人的愚蠢可笑行為使我多麼開心想笑呵。因為你不是從嬰兒起就被關在這所怪房子裡長大的,而我是在這怪房子中長大的。這些人表面上同情你,可憐你,暗地裡布下陰謀詭計陷害你,因為你忍氣吞聲,無人幫助,所以聽起來句句是甜言蜜語。你沒有把腦子磨煉得聰明起來,我的腦子卻給磨煉得聰明起來了。你那雙孩子氣的幼稚眼睛沒有慢慢地睜大起來,所以也就沒有看見那種女騙子專門睜眼說瞎話的行為,她們從來不關心別人,偏偏說由於關心別人夜裡睡不著覺。你看不清楚這些,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

  埃斯苔娜說到這裡,可以看出,她重提舊事並不是把它作為笑料的,也不是從她個人的淺見出發。她的這副樣子不會是由於我的大筆遺產而造成的。

  「有兩件事我可以告訴你,」埃斯苔娜說道,「第一件,雖然俗語說滴水穿石,但你可以不去理會它;你可以放心,這般人即使花上一百年時間也不會得逞,無論在大事或小事上都不會破壞郝維仙小姐對你的看法;第二件,正因為這些人疲於奔命,盡其卑鄙之能事來反對你而忽視了我,我倒要感謝你,這我可以發誓。」

  這時,她滿臉的愁雲在霎時間內完全消逝了。她風趣地把一隻手伸給我,我捧住它在嘴邊吻了一下。「你這個可笑的孩子,」埃斯苔娜說道,「你真是不接受我的勸告。也許你現在吻我的手和當年我讓你吻我的臉是同一個意思?」

  「那是什麼意思?」我問道。

  「我得想一下,是一種對拍馬屁和搞陰謀的輕視。」

  「要是我說是,我可以再吻一下你的臉嗎?」

  「在你吻我的手之前你就該問了。不過,只要你高興,我答應你。」

  於是我俯下身子。她的面孔安詳得像一尊雕像,簡直是毫無情感。我的嘴唇剛接觸到她的臉,她便躲閃開來,說道:「現在你叫人把茶水給我送來,你還得馬上送我到雷溪夢去。」

  她的語調又恢復到老樣子,好像我們之間的來往都是被人強迫的,而我們只不過是傀儡而已,這使我內心十分痛苦。其實,我們之間來往的哪一件事不使我痛苦呢?無論她用什麼語氣對待我,我都不能對它信以為真,或對它懷抱希望;同時也不能絕對不信,或者絕對失望。反正事情就是如此,何必去重複一千次一萬次呢?

  我打鈴要茶,那位茶房又帶著他那條神秘線索的餐巾來了,並且一次一次地搬進五十多件餐具,就是看不見茶。他拿進來的有茶盤、茶杯、盆子、茶碟、刀叉,包括大切刀,還有各式調羹、鹽瓶;一塊柔軟的小松餅,上面蓋著緊緊的鐵蓋;一塊鬆軟的奶油,下面墊著為數不少的荷蘭芹,看上去真像《聖經》中躺在蒲草箱中的胖娃娃摩西;一塊麵包,上面撒了粉狀的東西;另外還有兩塊三角形的麵包,上面留著烤箱鐵格的烙印;最後才是一把肥胖的家用茶壺。茶房拖著腳步走進走出,面孔上表現出疲倦和受苦的樣子,拖延了好半天才把東西放好,然後才拿來一隻外表精緻的小盒子,裡面放的是小樹枝一般的茶葉。我這才衝開水沏茶,又隨手從這一大堆餐具中拿了一隻茶杯,倒了一杯給埃斯苔娜。

  喝完茶後隨即付帳,自然沒有忘記給茶房小費,給馬車夫小費,連女侍者也沒有忽視。總之,整個旅館的人都得到了好處,結果弄得他們好像受了污辱,甚至射來敵視的眼光。埃斯苔娜的錢袋變輕了。我們登上馬車後即刻離去。馬車一轉彎便駛進了齊普塞德,叮叮噹當地在新門街上前進,兩旁是高高的圍牆。我一看到這圍牆便感到羞愧。

  「這兒是什麼地方?」埃斯苔娜問我。

  起先我愚蠢地裝作沒有認出是什麼地方,然後才告訴她是什麼地方。她伸出頭望瞭望,又把頭縮回來,低低說了一聲:「全都是壞蛋!」當然我一定不會告訴她剛才我還來過這裡呢。

  我這時輕而易舉地把話題引到了別人身上,說:「賈格斯先生在這個鬼地方可有名望呢,他掌握了許多秘密,在倫敦是沒有人可以和他相比的。」

  「在我看來,無論什麼地方他掌握的秘密都比別人多。」埃斯苔娜低低地說。

  「我猜,你常和他見面吧,對他的一套已經習慣了。」

  「自從我能記事開始,和他見面確是習以為常,不過見面的時間是不定的。至今我還是對他瞭解不深,瞭解的程度和我剛剛學話時對他的瞭解差不多。你和他打交道,覺得他怎麼樣?你和他相處還好嗎?」

  「我習慣了他那種對一切懷疑的神氣後,」我對她說道,「和他相處倒是蠻好的。」

  「你們來往親密無間嗎?」

  「我只到他家中吃過飯。」

  埃斯苔娜猶豫了一下,說道:「我想他住的房子也是個古怪希奇的地方。」

  「是個古怪希奇的所在。」

  我本該小心謹慎地談論我的監護人,結果卻自由地和她談了起來;如果當時我們沒有突然被煤氣燈的亮光照射得頭昏眼花,我就會詳細告訴她那次在吉拉德街吃飯的情況。亮光持續著,好像四周全被照得通亮,我心頭出現一種從來沒遇到過的、難以言說的感覺。一直走過了這一地段,我還感到眼花了幾分鐘,就好像身處於閃電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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