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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這是我遠大前程的第一步,這最初的印象就如此地不理想,我不禁心情沮喪地望著溫米克先生。「唔!」他錯解了我的意思說道,「這一僻靜之地使你觸景生情了吧,又想起了你的故鄉。我也和你一樣。」

  他把我領向一個角落,又領我上了一段樓梯。在我看來,這段樓梯正慢慢地變成木屑,到那時,樓上的房客只要在房門口向外面看一眼,也就再沒有下樓的願望了。我們來到頂層的一套房間門口,門上用印刷體寫著「小鄱凱特先生」幾個字,信箱上面還貼了一張紙條子,寫著「外出即歸」。

  「他沒有想到你來得如此快,」溫米克先生解釋道,「你大概不再需要我了吧?」

  「謝謝,不用了。」我說道。

  「由於我管著現金,」溫米克說道,「我們會時常見面的。再見。」

  「再見。」

  我伸出手,溫米克先生看著我的手,以為我想索取什麼東西,然後又看看我,才糾正了自己的誤解,說道:

  「當然!是的。你有和人握手的習慣,是嗎?」

  我被他弄得有點狼狽,心想這一定和倫敦的時尚不符,不過我還是說他猜對了。

  「我對這一套不習慣!」溫米克先生說道,「除非是最後一別才握手。當然,我是非常高興和你相識的,再見!』,

  我們握手過後,他便走了。我打開樓梯間的窗戶,這可險些把我的頭給鍘了,因為窗繩業已腐爛,窗子就像斷頭臺上的鍘刀一樣飛快地落了下來。幸虧它落得很快,我的頭還沒有來得及伸出去。這一大難不死,我也就只有通過灰塵滿布的窗戶糊裡糊塗地看一看旅館的全貌了。我苦惱兮兮地站在那裡向外看著,心想倫敦被誇得太過分了。

  小鄱凱特先生所說的外出即歸和我所想的可不一樣。我發了瘋似的從窗口向外觀望,望了足有半個小時,然後又用手指在每一塊窗玻璃的塵灰上劃了幾遍自己的名字,這才聽到樓梯上有腳步聲。然後,我便看到了帽子、頭、領巾、背心,然後是褲腿、靴子,從打扮看其身份,怕也和我差不多。他每個胳肢窩下面各夾了一個紙包,有一隻手上還拎了一籃草莓,氣喘喘地走了上來。

  「皮普先生嗎?」他說道。

  「鄱凱特先生嗎?」我說道。

  「真對不起啊!」他大聲嚷道,「的的確確對不起;我只知道中午有一班馬車從你們鄉下開來,我想你會搭那趟馬車來。事情是這樣的,我出去也是為了你,當然這不是什麼藉口,我想,你剛從鄉下來,飯後也許喜歡吃點水果,所以我才到倫敦大菜市場去買了些新鮮水果。」

  出於某種原因,我感到我的眼睛快要從眼窩裡跳出來了。我在答謝他的美意時竟然說得結結巴巴毫無條理,心想,這該不是一場夢吧。

  「天啦!」小鄱凱特先生說道,「這扇門怎麼如此難開!」

  他使足全身力氣去開門,兩個紙包還夾在胳肢窩下面,水果都快給壓成果醬了。於是我便請他讓我來拿,他會意地一笑,便把手中的包兒交給我,然後便全力投入了和門的戰鬥,仿佛門是一頭野獸。終於,門突然地開了,他被門的反衝力撞得踉踉蹌蹌後退了幾步,一直撞到我身上,我也被他撞得向後靠在對過的門上,兩人都大笑起來。不過,我還是感到我的眼睛快要從眼窩裡蹦出來了,覺得這一定是場夢吧!

  「請進來,」小鄱凱特先生說道,「讓我來給你帶路。我這裡一切都很簡單,希望你包涵些,在這裡住到星期一。我父親認為你明天和我在一起比和他在一起更為合適,說不定你明天還想在倫敦四周觀光一番。自然,我是非常高興做你的嚮導,帶你在倫敦轉轉的。至於我們吃的伙食嘛,我想你不至於嫌差,因為這全是由附近的咖啡館供應的。不過話還得說在前面,根據賈格斯先生的指示,這還得由你自己來付款。至於我們的住房嘛,自然談不到富麗堂皇了,因為我必須自己賺錢吃飯,我父親是不管我的賬的。即使他要管我的賬,我也不會願意要他付錢。這一間房是我們的起居室,你看這兒的幾張椅子、桌子、地毯,還有幾件別的東西都是從我家裡搬來的。至於這桌布、湯匙、調味瓶什麼的,你也不必歸功於我了,因為這些都是從咖啡館裡特地為你送來的。這間是我的小臥室,有點兒黴味,不過這並不出奇,巴納德的整座房子都有黴味。這間是你的臥室,臥室裡的家具都是為你租來的,我想你是夠用了。如果你還想要什麼,我會去為你取來。這些房間都很幽靜的,就我們兩個人住,總不至於打架吧,這我是敢打賭的。啊呀,對不起得很,讓你一直拎著水果。請讓我來拿,這真不好意思呢。」

  我和小鄱凱特先生面對面站著,我把手中拿的紙包交給他,一隻,兩隻,我看到他的眼中露出驚詫的神情,和我剛才的情況一樣。他向後退了一步說道:

  「老天啊,你不是那個躡手躡腳蕩來蕩去的小傢伙嗎?」

  「原來是你,」我說道,「你不是那個蒼白面孔的的少年紳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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