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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你們仨作證,」少年揮動著緊握的拳頭,大聲說道。說話間變得越來越激奮。「你們仨作證——我不怕他——如果他們上這兒來抓他,我就把他交出去,說到做到,我馬上告發你。他可以為這事殺死我,要是他高興的話,或者是有這份膽子,可只要我在這兒,我就要把他交出去。哪怕會把他活活放進鍋裡煮,我也要把他交出去。殺人啦!救命啊!你們仨誰要是有種的話,就給我幫幫忙。殺人啦!救命啊!把他抓起來!」

  少年大喊大叫,並伴以狂暴的手勢,果真一頭朝那個大漢撲了上去,力量之猛,加上出其不意,竟將他撞倒在地。

  三位旁觀者呆若水雞,誰也沒有插手,少年和漢子在地上滾作一團。少年毫不理會拳頭雨點般落到自己身上,雙手將殺人犯胸前的衣裳拽得越來越緊,使出渾身的勁頭,不停地呼救。

  然而,雙方畢竟力量懸殊,這一番較量很快就見分曉了。賽克斯將少年掀到地上,將膝蓋壓在他的脖子上,就在這時,格拉基特神色恐慌地扯了他一把,指了指窗戶。下邊火光閃爍,有人情緒激昂地高聲交談,急促的腳步聲響成一片——人數似乎還真不少——從離得最近的那座木橋上過來了。人群中好像有一個人騎在馬上,高低不平的石子路面上響起了哢噠哢噠的馬蹄聲。火光越來越多,腳步聲越來越密集,越來越嘈雜。緊接著,門口傳來一陣重重的敲門聲,無數憤怒的人聲匯成一片鬧哄哄的鼓噪,即使是膽子最大的人也會為之顫抖。

  「救命啊!」少年尖聲喊叫起來,聲音劃破夜空,「他在這兒呢。把門砸開!」

  「我們奉王命到此捉拿兇犯!」有人在外邊大聲喊道。鼓噪聲再次掀起,而且更響了。

  「把門砸開!」少年尖叫著,「我跟你們說,他們絕不會開門的。照直往有亮的屋子裡沖。把門砸開!」

  他剛一住口,門上和樓下窗板上便響起密急而沉重的撞擊聲,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嘹亮的歡呼聲,聽到聲音的人第一次對於呼聲之高得到一個相當準確的概念。

  「找個什麼地方,把門打開,我好把這尖聲怪叫的小鬼關起來,」賽克斯殺氣騰騰地喝道,一邊毫不費力地拖著少年跑來跑去,就好像他是一條空口袋似的。「就是那扇門,快!」他把少年扔進去,插上門閂,轉了一下鑰匙。「樓下的門牢實不牢實?」

  「上了雙保險,外帶鏈條。」格拉基特答道,他和另外兩個人依然是一副束手無策,不知所措的樣子。

  「護牆板呢——堅不堅固?

  「包著鐵皮。」

  「窗戶也是?」

  「是的,窗戶也是。」

  「見你媽的鬼。」這歹徒豁出去了,他把窗格推上去,惡狠狠地沖著人群嚷道,「隨你們怎麼著吧。我還要耍你們一把。」

  在所有傳到人耳朵裡來的可怕的大喊大叫聲中,沒有一種比得上激怒的人群的吼聲。有人大聲吆喝,要離得最近的人點火燒房子,另一些人咆哮著,叫警察開槍打死他。在所有的人當中,騎在馬上的那個人尤其怒不可遏,他飛身下鞍,如同分開水流一般撥開人群,擠到窗子下邊,高喊起來,聲音壓過了所有的鼓噪。「誰去搬一架梯子來,給他二十畿尼。」

  離得最近的幾個嗓門接過這聲呼喊,成百個聲音群起響應。有的叫搬梯子,有的叫拿大錘來,有的舉著火炬跑來跑去,像是在找這些東西,卻又原樣回來,重新發出怒吼。有人通過無濟於事的咒駡來出氣,有人瘋子一般拼命往前擠,反而妨礙了樓下那些人的進展。有幾個膽子最大的想利用水落管和牆壁的裂縫爬上去。人潮在黑暗中翻湧,像一片麥田在狂風怒號下起伏翻滾,不時齊聲發出憤怒的鼓噪。

  「潮水,」殺人犯關上窗戶,將那些面孔關在外邊,跌跌撞撞地退到屋子裡,嚷嚷著。「我上來的功夫正在漲潮。給我根繩子,要長一點的。他們都在房子前邊,我可以跳進荒唐溝,從那兒逃出去。給我一根繩子,不然的話,我索性再添三條人命,然後殺死我自己。」

  三個驚恐萬狀的漢子指了指存放這類東西的地方。殺人犯慌裡慌張地選了一根最長最結實的繩子。匆匆爬上房頂。

  房子背後的所有窗戶很久以前就用磚給砌上了,只有關著查理·貝茲的房間裡有一個小小的活動天窗,但實在太小,他簡直沒法鑽過去。然而,正是從這個出口,貝茲一迭連聲地向外面的人吆喝著,要他們把住屋後。正因如此,當殺人犯好歹從頂樓上的門裡鑽出來,出現在房頂上的時候,一陣高亢的呼喊將這一情況通知了房子前邊的人,眾人立刻推推搡搡,蜂擁而來,匯成一股奔騰的激流。

  殺人犯用特意帶上去的一塊木板死死地頂住門,讓人很難從裡邊打開,他從瓦上爬過去,隔著低矮的胸牆往下看。

  潮水退了,濠溝成了一片泥沼。

  在這幾個瞬間裡,人群靜下來,觀察著他的動作,猜不透他想幹什麼,然而,他們剛一明白他的打算落空了,立刻掀起一陣勝利的歡呼和咒駡的巨浪,與此相比,先前的呐喊只能算是耳語。聲浪此起彼伏。一些離得太遠的人弄不清其中的含意,也跟著吼起來。頓時罵聲四起,迴響不絕,仿佛倫敦市民已傾城出動,前來詛咒這個殺人兇犯似的。

  房子前邊的人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憤怒的面孔匯成一股洶湧的激流,到處都有耀眼的火把替人們引路,照亮他們怒火滿腔的神情。群眾沖進壕溝對岸的房子,把窗框推上去,或者乾脆砸爛。每一個窗日都層層疊疊擠著許多面孔。大群大群的人站在每家每戶的房頂上。一座座小橋(看得見的就有三座)在人群的重壓下彎曲了。人流還在不斷湧來,都想找個角落或者空檔喊幾嗓子,就是瞅一眼那個惡棍也好。

  「這下逮住他啦,」一個男子在最近的那座橋上嚷道,「太棒了。」

  人們紛紛摘下帽子,拿在手中揮動著,喊聲又一次騰空而起。

  「誰要是活捉了殺人犯,我一定賞五十鎊,」一位老紳士在同一個地方呼喊道,「我一定留在此地恭候領賞的人。」

  又是一陣歡呼。在這一刹那間,一個消息在人群中傳開了:大門終於撞開了,剛開始叫搬梯子的那個人已經沖上樓去。消息一個傳一個,人潮猝轉向。站在窗口的人見橋上的人蜂擁而退,也沖到街上,加入了正亂哄哄地返回原處的人群:一個個推來操去,爭先恐後,人人心急火燎,都想趕到門口,以便在警察將犯人押出來時看個仔細。有的幾乎擠得透不過氣來,有的在混亂中擠倒在地受到踐踏,一聲聲長呼短叫實在可怕。狹窄的道路完全堵塞了。有的東沖西突,打算回到房子正面的空地,有的拼命掙扎,徒勞地想擠出人群,就在這當兒,本來集中在殺人犯身上的注意力卻分散了,儘管人們一心想要抓住他的急切心情有增無已。

  那個漢子縮作一團,蹲下來。人群氣勢洶洶,加上自己已經無計可施,他完全給鎮住了。然而他敏捷的反應並不亞於突如其來的變化,他剛一看出人們的注意力忽然轉移了方向,便一躍而起,決定作最後的一搏以保住性命,那就是跳進濠溝,冒著陷於滅頂的危險,儘量利用黑暗與混亂偷偷溜掉。

  他頓時抖擻精神,房子裡邊的吵鬧聲表明,的確已經有人沖進來了。他必須行動起來。。他一隻腳頂住煙囪,把繩子的一端緊緊地繞在上邊。幾乎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已經憑著雙手和牙齒將另一端挽成一個結實的活套,他可以利用繩子垂落到離地不超過他自己身高的地方,然後用手裡的小刀割斷繩子,落下去。

  他剛把活結套在頭上,準備勒在胳膊下邊,上邊提到過的那位老紳士(他緊緊地貼著橋欄杆,以便頂住人群的壓力,堅守在原地)急切地告誡周圍的人,兇手馬上就要往下墜了——就是在這一瞬間,兇手突然回頭望著身後的房頂,雙臂高舉過頭,發出一聲恐怖的驚叫。

  「那雙眼睛又來了!」他尖聲呼喊著,猶如鬼哭狼嚎。

  他打了一個趔趄,仿佛被閃電擊中了似的,接著便失去平衡,從胸牆上栽了下去。活套拴在他的脖子上,繩子經他身體重量一拉,繃得像弓弦一樣緊,快得像離弦之箭。他掉下去約莫三十五英尺,猛然打住,四肢可怕地抽搐了一下。他吊在那兒,漸漸僵硬的手裡握著那把打開的折刀。

  年代久遠的煙囪被扯得抖了幾下,可還是勇敢地經受住了。殺人犯貼著牆壁蕩來蕩去,已經沒有一絲生氣。查理把擋住自己視線的這具晃晃悠悠的屍體推到一邊,央求人們看在上帝的分上,快來接他出去。

  一隻到現在才露面的狗哀號著,在胸牆上來回奔跑。它定了定神,縱身朝死者肩上跳去。它沒有達到目的,掉進了溝裡,它在半空中翻了個跟鬥,一頭撞在一塊石頭上,頓時腦漿迸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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