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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七


  廣闊的天空像是著了火。一片高過一片的火頭挾著陣雨般的火星,旋轉著沖天而起,點亮了方圓幾英里的天空,把一團團濃煙朝他站的方向驅趕過來。又有新的聲音加入了呐喊,呼聲更高了。他聽得出那是一片呼喊「失火了!」喊聲中混合著警鐘鳴響,重物倒塌,火柱爆裂的聲音。烈焰圍住一個新的障礙物,火舌箭一般躥起來,像是補充了食物似的。在他遠遠旁觀的當兒,喧鬧聲越來越嘈雜,那邊有人——男的女的都有——火光熊熊,人來人往。這情景在他看來如同是一種新的生活。他飛奔過去——直端端的,一頭沖了過去——沖過荊棘灌叢,躍過柵欄和籬笆,和他那條汪汪地高聲吠叫著跑在前邊的狗一樣像是發了瘋。

  他趕到現場。衣冠不整的人影往來狂奔,有幾個人正拚命把受驚的馬從馬廄里拉出來,另一些人在把牛群從院子和草棚裡轟出去,還有一些頂著紛飛的火星,冒著燒得通紅的屋樑滾落下來的危險,從燃燒的木樁、柱子當中往外搬東西。一小時前還有門有窗的地方張開大日,吐出團團烈火,牆壁搖搖晃晃,坍塌在燃燒的火井裡。鉛和鐵熔化了,白熱的液體傾瀉到地上。女人、小孩在尖聲喊叫,男人們用喧鬧的吆喝與歡呼相互壯膽。救火泵哐卿哐啷,水聲嘩嘩,濺落在滾燙的木板上,發出噝噝的聲音,匯成一片可怕的喧囂聲。他也跟著吆喝起來,直到喊啞了嗓子。他擺脫了記憶,也擺脫了他自己,一頭紮進了最稠密的人群之中。

  這一夜,他東沖西闖,一會兒用救火泵抽水,一會兒在濃煙烈火中奔忙,從不讓自己脫離聲音和人群最稠密的地方。他跑上跑下,爬梯子,上房頂,穿樓層,不顧在他的重壓下顫顫悠悠的地板,冒著掉落下來的磚石,在大火蔓延的每一個地方都有他的身影。然而,他真是生了一副鬼神庇護的命,身上沒有落下一絲擦傷,也沒有碰著壓著,沒有感到疲倦,腦子裡空空如也,一直於到又一個黎明到來,火場上只剩下縷縷煙霧和黑乎乎的廢墟。

  瘋狂的亢奮過去了,那個可怕的意識帶著十倍的威力去而複返,他明白自己犯下了大罪。他疑神疑鬼地看了看四周,因為人們都在三五成群地交談,他擔心自己會成為談話的主題。他用指頭發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手勢,狗領會了。他倆偷偷地走開了。他貼著一台發動機走過,有幾個人正坐在那兒,他們招呼他一塊兒吃點東西。他胡亂吃了些麵包和肉食,一口啤酒剛喝下肚,便聽見幾個倫敦來的救火員正在議論那極兇殺案。「聽人說,他逃到伯明翰去了,」其中一個說道,「他們照樣會抓住他的,偵探已經出發了,到明兒晚上通緝令就會發到全國。」

  他慌忙走開,一直走到險些兒跌倒在地才停下來。接著,他在一條小路上躺下來,睡了很久,但斷斷續續,很不安穩。他又一次起來遊蕩,猶豫不決,不知何去何從,擔心又得挨過一個孤寂的夜晚。

  猛然間,他不顧一切地作出了決定:回倫敦去。

  「不管怎麼樣,上那兒總有人可以說說話,」他思忖道,「又是一個呱呱叫的藏身之地。我在鄉下留了那麼多痕跡,他們決不會想到回倫敦抓我。我幹嗎不能躲上個把禮拜,然後,從費金身上硬討一筆現錢,跑到法國去?媽的,我豁出去了。」

  在這個念頭驅使下,他毫不耽擱地開始行動,選擇行人最少的路徑動身往回走去,打定主意在首都近郊先躲一躲,等天黑下來,再繞道進入倫敦,直奔選定的目的地。

  然而,狗是個問題。如果他的長相特徵已經發往各地的話,肯定不會漏掉一條,那就是狗也不見了,很可能是跟他在一塊兒。這一點可能導致他在穿街走巷的時候被捕。他決定把狗淹死。他朝前走去,四下裡尋找池塘。他拾起一塊大石頭,邊走邊把石頭系在手絹上。

  這些準備工作正在進行的時候,那畜生抬起頭來,望著主人的面孔。不知是它憑本能悟出兆頭不妙,還是因為那強盜斜眼看它的目光比平常更凶了一些,它躲躲閃閃地走在後邊,距離拉得比往常遠一些,他一放慢腳步,狗就畏縮不前。主人在一個水池邊上停下來,回頭喚它,它乾脆不走了。

  「聽見我喚你沒有?上這兒來!」賽克斯喝道。

  那富生在習慣驅使下走上前來。可是,當賽克斯俯下身來,將手絹往它脖子上套的時候,它卻嗚嗚叫了一聲,跳開了。

  「回來!」那強盜說道。

  狗搖了搖尾巴,但沒有動彈。賽克斯打了一個活套,又一次喚它過來。

  狗上前幾步,又退回去,躊躇片刻,便轉身以最快速度逃走了。

  那漢子一次又一次地打著呼哨,坐下來等候著,滿以為它還會回來,然而狗再也沒有露面,他只好重新踏上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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