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狄更斯 > 霧都孤兒 | 上頁 下頁
七六


  「小姐當然知道,不是嗎?」布拉瑟斯質問道,「你幹嗎老是打岔,夥計。有個叫大煙囪契科韋德的,小姐,在決戰橋那邊開了一家酒館。他有一間地下室,好些個年紀輕輕的公子哥兒都喜歡上那兒去,看看鬥雞、捕獾什麼的。我見得多了,安排這些消遣得花不少腦筋。當時,他還沒加入哪個堂口。一天夜裡,他放在一隻帆布袋子裡的三百二十七畿尼被人搶了,深更半夜被一個蒙著黑眼罩的高個子從他臥室裡偷走了,那個人藏在他床底下,得手之後就騰地一下跳出了窗口,窗口只有一層樓高。他那一手非常利落,不過大煙囪也挺利落,他聽到響聲醒了,跳下床來,用大口徑短槍照他就是一槍,驚動了鄰居。他們當下就嚷起有喊來啦,到各處看了看,發現大煙囪打中了那個強盜,一路上都是血跡,直到老遠老遠的一道籬笆,到那兒就看不到了。不管怎麼說,他已經帶著現鈔跑掉了。結果,執證酒商契科韋德先生的大名,跟別的破產者一塊兒出現在公報上邊了,五花八門的救濟啊,年金啊,我也不清楚到底有多少,都替這可憐人辦好了。他這次丟了錢,情緒非常消沉,在街上轉悠了三四天,拼命扯自個兒的頭髮,好些人都害怕他會去尋短見。有一天,他慌慌張張跑到局裡來了,和治安推事關起門來談了好一陣,之後,治安推事搖搖鈴,把傑姆。斯拜士叫進去了(傑姆是一個幹練的警官),吩咐他協助契科韋德先生捉拿打劫他家的那個人。『我看見他了,斯拜土,』契科韋德說,『他昨天上午從我家門前走過。』『那你幹嗎不上去逮住他?』斯拜士說。『我嚇成了一攤泥,你用一根牙籤也能把我腦袋打得稀爛,』那可憐的傢伙說,『可咱們准能抓住他。因為晚上十點到十一點之間,他又走過去了。』斯拜士一聽這話,往衣袋裡放了張乾淨的亞麻布和一把梳子,就走了,說不定他得呆上一天兩天呢。他藏在那家酒館一塊小小的紅窗簾後邊,連帽子都沒脫,只要打聲招呼,馬上就可以沖上去。夜深了,他正在那兒吸他的煙斗,突然之間契科韋德吼起來了:『在這兒呢!抓賊啊!殺人啦!』傑姆·斯拜士沖出去,看見契科韋德一路喊叫,順著那條街沒命地跑。斯拜士也追了上去。契科韋德一直跑,人們圍上去,人人都在吆喝『抓賊啊!』契科韋德自個兒一個勁地喊,像瘋了一樣。斯拜士剛轉過一個街角,卻看不見他人影了,趕緊轉過去吧,看見那兒有一堆人,就一頭紮了進去:『哪一個是賊?』『我他媽的。』契科韋德說,『我又讓他給跑了。』這事還真怪,可哪兒也看不見人,他們就回酒館去了。第二天早上,斯拜土來到老地方,從窗簾後邊往外瞧,就為了找一個蒙著黑眼罩的高個子男人,他自個兒連眼睛都看疼了。到後來,他只好合上眼睛,好放鬆一會兒。就在那一瞬間,他聽到契科韋德大叫起來:『他在這兒呢!』他又一次沖上去,契科韋德已經跑出半條街去了,跑了昨天的兩倍那麼遠,那人又不見了。就這麼又折騰了一兩回,有一半的鄰居認為,打劫契科韋德先生的是魔鬼,魔鬼後來又一直逗他玩來著,另一半鄰居說,可憐的契科韋德先生因為傷心已經發瘋了。」

  「傑姆·斯拜士怎麼說呢?」大夫問道,故事剛開始講,他就回房間裡來了。

  「傑姆·斯拜士,」警官繼續說道,「很長一段時間他什麼都不談,留心聽著所有的動靜,只是別人看不出來,這證明他對自己的本行很精通。但是,有一天早上,他走進酒吧,掏出他的鼻煙盒說:『契科韋德,我查出這次搶錢的人了。』『是嗎,』契科韋德說,『呃,我親愛的斯拜士,只要能讓我報仇,就是死了我也心甘情願。噢,我親愛的斯拜士,那個壞蛋在哪兒?』『喏,』斯拜上說著,問他來不來一撮鼻煙,『別來這一套了。這事是你自己幹的。』確實是他幹的,就是憑這一手,他弄到不少錢。要不是他演戲演過頭了,誰也休想查出來,那是另一回事。」布拉瑟斯說著,放下酒杯,一邊不住地把手銬弄得了當直響。

  「太妙了,真的,」大夫直抒己見,「現在,如果你們二位方便的話,可以上樓去了。」

  「只要你方便,先生。」布拉瑟斯反唇相譏。兩位警探寸步不離,跟著羅斯伯力先生上樓,朝奧利弗的臥室走去,凱爾司先生擎著一支蠟燭走在眾人前邊。

  奧利弗一直在打盹兒,但看上去病情還在惡化,熱度比剛露面的時候還要高。大夫扶著他在床上支撐起來,坐了分把鐘。他注視著兩個陌生人,一點也不明白又要發生什麼事——說實在的,他似乎連自己是在什麼地方,發生了什麼事都想不起來了。

  「這個孩子,」羅斯伯力先生溫和而又飽含熱情地說道,「這個孩子因為頑皮,闖進這後邊的庭院,就是那個叫什麼來著的先生家的庭院,偶然之中被彈簧槍打傷了,今天早晨來到這戶人家求助,反倒立刻被扣留下來,並遭到那位手舉蠟燭的紳士虐待,他還真會異想天開。身為醫生,我可以證明,那位紳士已經將孩子的生命置於極度的危險之中。」

  聽了對凱爾司先生的這一番介紹,布拉瑟斯先生和達福先生目不轉睛地盯著凱爾司。莫名其妙的領班呆呆地望著兩位警探,隨後將目光轉向奧利弗,又從奧利弗身上移向羅斯伯力先生,那種驚慌與困惑兼而有之的表情真是可笑極了。

  「你恐怕並不打算否認這一點吧?」大夫說著,輕輕地把奧利弗重新安頓好。

  「我全是出於——出於一片好心啊,先生,」凱爾司回答,「我真的以為就是這個孩子,否則我絕不會跟他過不去。我並不是生性不近人情,先生。」

  「你以為是個什麼孩子?」老資格的警探問。

  「強盜帶來的孩子,先生。」凱爾司答道,「他們——他們肯定帶著個孩子。」

  「哦。你現在還這樣認為嗎?」布拉瑟斯問道。

  「認為什麼,現在?」凱爾司傻乎乎地望著審問者,回答說。

  「你這個蠢貨,認為是同一個孩子,是不是?」布拉瑟斯不耐煩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凱爾司哭喪著臉說,「我沒法擔保是他。」

  「那你認為是怎樣的呢?」布拉瑟斯問。

  「我不知道該怎樣認為,」可憐的凱爾司答道,「我認為這不是那個孩子,真的,我幾乎可以斷定根本就不是。您知道,這不可能。」

  「這人是不是喝了酒啊,先生?」布拉瑟斯轉向大夫,問道。「好一個十足的糊塗蟲,你呀。」達福極度輕蔑地沖著凱爾司先生說。

  在這一番簡短談話過程中,羅斯伯力先生一直在替病人把脈,這時他從床邊椅子裡站起身來,說如果兩位警官對這個問題還有什麼疑惑的話,不妨到隔壁房間去,把布裡特爾斯叫來問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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