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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邦布爾先生和氣地點點頭,答謝麥恩太太的屈膝禮,接著便問起孩子們的情況。

  「天保佑那些個可愛的小心肝。」麥恩太太感慨萬端。「他們好得不能再好了,這些寶貝。當然羅,除去上禮拜死掉的兩個,還有小狄克。」

  「那孩子一點沒見好?」

  麥恩太太搖了搖頭。

  「那是個心術不正,品行不端的小叫化子,往後也好不了,」邦布爾先生氣衝衝地說,「他在哪兒呢?」

  「先生,我這就帶他來見你,」麥恩太太回答,「狄克,上這兒來。」

  喚了好一陣子,她才找到狄克。他給放到哪筒下邊洗了洗臉,在麥恩太太的睡衣上擦乾了,才給領來拜見教區幹事邦布爾先生。

  這孩子臉色蒼白而瘦削,兩頰凹陷,一對明亮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千方百計節省布料的教區衣服,他的貧兒制服,掛在他那軟弱無力的身上仍顯得十分寬鬆,幼小的四肢卻已經像老年人的一樣萎縮了。

  在邦布爾先生的逼視下站著索索發抖的就是這麼一個小東西,他不敢把目光從地板上抬起來,甚至聽到幹事的聲音就害怕。

  「你就不能抬頭看這位紳士一眼,你這個強孩子?」

  狄克溫順地抬起雙眼,他的目光跟邦布爾先生相遇了。

  「你這是怎麼啦,教區收養的狄克?」邦布爾先生不失時機,用滑稽的口吻問道。

  「沒什麼,先生。」孩子有氣無力地回答。

  「我想也沒什麼,」麥恩太太少不得要對邦布爾先生的幽默大笑一陣。「不用說,你什麼也不需要。」

  「我想——」孩子結結巴巴地說道。

  「哎喲。」麥恩太太打斷了他的話。「你現在准要說,你真的需要某一樣東西了吧?哼,這個小壞蛋——」

  「等等,麥恩太太,等等。」幹事端起權威人士的架子,揚起了一隻手,說道。「老弟,想什麼,嗯?」

  「我想,」孩子吞吞吐吐地說,「要是有誰會寫字的話,替我在一張紙上寫幾句話,再把它折好,密封起來,等我埋到地底下以後替我保存著。」

  「噯,這孩子什麼意思?」邦布爾先生大聲說,狄克那一本正經的樣子,蒼白的面容給他留下了某種印象,儘管對這樣的事他早已屢見不鮮。「老弟,你說什麼來著?」

  「我想,」孩子說道,「把我的愛心留給可憐的奧利弗·特維斯特,讓他知道,一想到他在黑咕隆咚的晚上還得到處流浪,沒人幫他,我多少次一個人坐下來,哭啊哭啊。我想告訴他,」孩子將兩隻小手緊緊地合在一起,懷著熾熱的感情說,「我很高興,我還沒長大的時候就死了。我要是長成了大人,變老了,我在天堂裡的小妹妹說不定會把我給忘了,或者一點都不像我了。要是我們倆都是小孩子,呆在那兒要快活得多。」

  邦布爾先生驚訝得無法形容,他把這個說話的小不點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然後轉向自己的老朋友。「這幫小鬼全是一個樣,麥恩大太,那個奧利弗真是無法無天,把他們全都教壞了。」

  「先生,我才不相信這些話呢。」麥恩太太說著,抬起雙手,惡狠狠地望著狄克。「我從來沒見過這樣可惡的小壞蛋。」

  「把他帶走吧,夫人。」邦布爾先生傲慢地說,「這事必須呈報理事會,麥恩太太。」

  「我希望先生們能諒解,這不是我的錯,你說呢?」麥恩太太悲憤地綴泣著說道。

  「他們會諒解的,夫人,會把事實真相搞清楚的,」邦布爾先生說,「得啦,把他帶走吧,看見他我就討厭。」

  狄克立刻被帶出去,鎖進了煤窖,隨即邦布爾先生也起身告辭,打點行裝去了。

  第二天早晨六點鐘,邦布爾先生登上公共馬車的頂座,他的三角帽換成了一頂圓禮帽,身上裹了一件帶披肩的藍色大衣,帶著那兩個居住權尚有爭議的犯人順順當當地到了倫敦。一路上別的倒是沒什麼,只是那兩小子的惡習有些複萌,他倆一直哆哆嗦嗦地抱怨天冷,用邦布爾先生的說法,他倆叫得他牙齒哢噠哢噠直打架,弄得他渾身不舒坦,儘管他還穿了一件大衣。

  邦布爾先生安排好兩個壞蛋的住宿,獨自來到停班車的那所房子,吃了一頓便飯,吃的是牡礪油牛排和黑啤酒。他將一杯滾燙的摻水杜松子酒放在壁爐架上,把椅子扯到爐邊坐了下來。他痛感世風日下,人心不足,一時間感慨萬千。之後,他靜了靜心,讀起一份報紙來。

  邦布爾先生的目光停留在開頭的一段,那是一則啟事。

             賞格五畿尼

     今有一男童,名奧利弗·特維斯特,上禮拜四黃昏時分從本頓維

   爾家中失蹤,一說被人誘拐出走,迄今杳無音訊。凡能告知其下

   落,以資尋回上述奧利弗·特維斯特者可獲酬金五畿尼,凡透露其昔

   日經歷之一二者亦同。啟者於此甚為關切,諸多緣由,恕不詳述。

  接下來是對奧利弗的穿著、身材、外貌以及如何失蹤的一段詳盡的描述,最後是布朗羅先生的姓名和地址。

  邦布爾先生睜大眼睛,字斟句酌地把告示翻來覆去讀了幾遍。約莫過了五分鐘多一點兒,他已經走在去本頓維爾的路上了。衝動之下,他丟下了那一杯熱騰騰的摻水杜松子酒,連嘗也沒嘗一口。

  「布朗羅先生在家嗎?」邦布爾先生向開門的女僕問道。

  對於這句問話,女僕的回答不僅稀奇,更有些閃爍其詞:「我不知道,您從哪兒來?」

  邦布爾先生剛一報出奧利弗的名宇,以此說明來意,一直在客廳門口側耳聆聽著的貝德溫太太立刻屏住呼吸,快步來到走廊裡。

  「進來吧——進來吧,」老太太說道,「我知道會打聽到的,苦命的孩子。我知道會打聽到的,我壓根兒就不懷疑。願主保佑他。我一直就這麼說。」

  說罷,這位可敬的老太太又匆匆忙忙地回到客廳,一個人坐在沙發上痛哭起來。女僕沒有這樣容易動感情,她早已跑上樓去,這功夫,她下來傳話說,請邦布爾先生立刻隨她上樓,邦布爾欣然從命。

  他走進里間的小書齋,裡邊坐著的是布朗羅先生和他的朋友格林維格先生,兩人面前放著幾隻磨口圓酒瓶和玻璃杯。一看見邦布爾,後一位紳士立刻哇哇大叫起來:

  「一個幹事。准是個教區跑腿的,我要是說錯了就把腦袋吃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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